父
阎永锋/文
父亲是悬崖峭壁上的青松,傲然挺立,绝地而生。
我们敬佩那些援臧干部,形象高大,任劳任怨。父亲从未到过西藏,但他曾是高寒地带的基层干部,那里没有雪莲花,没有赞歌,他的存在似小草般普通。1978年,二十七岁的父亲在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最偏远的公社任副书记,那时,食堂常年吃玉米面,外加洋芋片,上级领导难得来检查一次,所以,打牙祭的机会很少,(无非是有点腊肉吃,有酒喝)因为没有公路,沿着崎岖的山路一直向下小跑,大约需要三五个小时,才能到区工委所在地。山民们靠肩扛,把一些生活必需品送到公社,要用一天的时间。全公社山林多,人稀少,野猪成群,时有豹子伤人,庄稼大多是玉米和洋芋,山民连温饱都无法维持,却一个劲的生孩子。
父亲的第一个工作重点是分管计划生育,这里属于土家族高山聚居地,山民文化知识匮乏,一个寨子很难有识字的人,他们的哲学是孩子生得越多越好,家里有劳力,不被外人欺负,通常每家有三个以上的小家伙,衣不蔽体,头发蓬乱,五六岁就开始干一些农活,很少有家长将他们送到学校去读书。父亲很同情他们的处境,经常下村帮助山民搞生产,逐步取得他们的信任,在近两年的时间内基本遏制了超生的现象,因为父亲为人的老实和工作的勤勉,他二十九岁那年被调到临近的一个叫都会的公社做党委书记,在那里工作两年后,他被调到区工委任区长,因为县里要在都会建一个重点企业,父亲又被组织派回都会,在不通公路的地方要建一个企业,那是神话,父亲就是敢于创造奇迹的人,他和许多年轻人一道披荆斩棘,将十几吨重的机器拆下来,用肩扛着到矿山,公路修通的时候,他们已经完成了车间的基本安装任务,曾一度被列为黔江创业史的奇迹。从此,父亲了选择建设工业这条道路,在洗脚溪,他干了足足十年,如果说有人在政治上贪图名利,努力的上爬的时候,父亲却在人生最壮丽的青春时刻如一个贪玩的孩童般留恋于他的工作。他的为人哲学似乎落后了,往日的朋友已今非昔比,有的已坐上厅级干部的宝座,父亲却在“原地踏步”。
父亲通常每月回家一次,我在县里的师范附小读书,很调皮,
我不知道父亲的古道热肠,勤奋踏实,淡泊名利给了我什么启示。1994年父亲离开企业,到县工业局任职,主持常务工作,分管企业的生产销售与安全工作,在政企不分、工厂小而全、重复建设相当严重的年代,父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经常下企业调研,着手全县国有企业如何进行改制的问题,众所周知,涉及改制绝对是困难重重,也是少数人爆发的好机会。
父亲是正直的,他对党和事业的忠诚,对工作的敬业,对员工的负责,很容易被一些人利用,记得我在上高二那年,父亲一直鼓励一个本来效益不错的企业自己投股融资,解决即将被拍卖的尴尬局面。当然,也获得了一些人表面上的支持,最终以某种借口将企业合法化的卖给了一个小老板,父亲显得无赖,他选择了沉默,然后毫无怨言的解决一些非常棘手的事情,工人下岗后要吃饭,要生活,有些人闹到家中来,父亲请他们吃饭,母亲已经见怪不怪了,她与父亲在困难面前总是紧密的连在一起,即是夫妻,也是真诚地朋友。
父亲开始平淡的生活是在企业改制后的几年,他在县经贸委主持常务工作,上面出文件说工龄有二十八年或五十岁以上的基层干部可以离岗,提前办理退休手续,父亲很乐意接受这个现实,他认为自己累了,想找些自己喜欢的事做做,便欣然交了退休申请书,结果,组织上未能批准他的请求,理由是合并后的经贸委需要老同志起稳定作用,父亲再一次留下,站好最后一班岗。他为人善良、宽厚且有丰富的人生阅历,在工作中的确起到了老同志的协调作用,配合主任选定了新的中层干部,制定新的规章制度,单位面目焕然一新。父亲很明智,觉得自己干的位置应该让给年轻干部。一年后,他再次提出申请,经组织上的谈话,批准了他的申请,父亲光荣而自豪的完成了他的工作生涯。
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的精彩演出,不断地敲打着我的良心,唤醒我对父亲的怀念与忏悔,父子之间似“仇敌”般的斗争——彻底的本色却是父亲伟岸而深沉的爱化为了严厉而苛刻的高标准,如狂风暴雨般倾泻在儿子身上,让惶惑的孩子不得不产生错觉,为什么父亲对其他人的孩子那么好?我常常扪心自问,难道我不是他的儿子吗?从小,我就有一种要证明给父亲看的心理,直到大学毕业,虽有绝好机会,却始终没有回到父亲身边,离家千里,在艰苦的工作环境里努力打造自己的天地,却从未向父亲叫过一声苦,似乎也遗传了他倔强的基因,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