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人物外貌特征之浅见 
                   布衣侍者
   

 文艺作品中文字描写的人物面容、外貌、体态，不同于影视戏剧那样直观，文字的描写，需要读者准确地理解字面反映的内容,并据此予以想像和判断，在潜意识里形成这个人物的基本轮廓，这种想像、判断及人物外貌轮廓的形成，其准确与否，自然要基于读者个体的生活阅历、对人的长期观察而形成的印象积累以及对字面含义的理解。
    人物面容外貌的描述，服务于艺术形象的塑造，这种描述，依据人物的性格特征和故事情节，有时是必需的，假如没有这种描绘，要读者任意去想像，难免模模糊糊，千人一面，不同的读者各有不同的判断，这样，所塑造的人物形象便像是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外貌特征，甚至难以辨认。就像我们平时一想到某一个人，首先反应在意识中的是这个人的外貌轮廓，假如没有了一人一个面孔，难以想像会有怎样的尴尬。文艺作品中如果没有人物外貌特征的基本描述，一味地平铺直叙，那么，所塑造的人物，在读者的意识之中，不能准确地形成人物外貌的立体形象，必然显得这个人物形象不够丰满，不够鲜明生动，甚至没有藉以与他人区分的个性特征。
    其实，文字描写的人物面容、外貌，存在着极大的失真，没有高超的文字功底，不能抓住根本的特点，很难给人留下深切的印象。恰如我们在平时的交往中，对一个人的面目，也主要是凭着他的某些不同于他人的特征来记忆的。文字的描述，就更需要准确地抓住人物的特征，才能让读者望文生义，过目不忘。《红楼梦》在这方面绝对是典范。

我们看一看雪芹先生笔下的不同个性人物的面容外貌描写：
    林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泣非泣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时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寄人篱下，悲戚的命运写照在面容上，加上体弱多病，近似西施似的病态美！这样一副容颜，极符合她“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清高自尊且多疑自卑，谨小慎微而率真坦诚的性格。
    薛宝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品格端方，容貌丰美。行为豁达，随分从时。唇不点自红，眉不画自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端庄富态的体貌，大方自如的品行，家蓄百万，养尊处优，世事洞明，人情练达，好一副大内待选的世宦名家淑女形象。
    王熙凤：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表面上貌似标致洒脱！毕竟是荣府的总管家。她虽然媚上欺下，不学无术，诡计多端，贪得无厌，终究不能以貌取人。风骚的体态未见风月但必然含酸；那三角眼、掉梢眉无疑蕴含了无尽的贪婪与狠毒。
    元春：这是一个昙花一现的人物。身为皇上的妃子，美貌、才气必然具备。在那见不得人的去处，有着自己的苦衷，连自己的父母、祖母都要对其下跪。没有其面容外貌的描写。
    迎春：肌肤微丰，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探春为“见之忘俗”）。这样的外貌确也符合她懦弱无能，逆来顺受，胆小怕事，任人欺辱而不知反抗的性格。
    探春：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她性格刚烈大方，聪明伶俐，精明决断，敢于“兴利除弊”，是豪门小姐中的佼佼者，如此的面容体貌是恰当的。庶出是她最大的自卑，自卑让她几乎丧失人性——连自己的生母都没有了亲情，或许作者因此而让她远远地离去（嫁到海外）。她与迎春的性格形成鲜明的对照。
    惜春：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没有其他描写，毕竟还是个尚未发育的儿童。她后来的性格孤僻冷漠，颇有些看破世俗，找不到希望，最后去栊翠庵出家为尼。
    史湘云：史湘云的人物形象是侠气，憨厚，率真，心直口快，大大咧咧，有男子气度，诗作得很好，不无文人雅士味道，自云“是真名士自风流”。对她，不见相貌特征的描写，只有醉眠芍药荫时的“慢起秋波”和睡觉时露在被窝外的“一弯雪白的膀子”。身材有“蜂腰猿背，鹤势螂形”的形容，显然是长腿细高个头，试想这样一位大度、厚重，疏于计较的女中豪杰  ，也实在无须在相貌上赘笔刻画。     
        秦可卿：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在太虚幻境里的描写：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这便恰到好处，集两个人的特征注入一身，既新颖别致，又免于重复，不愧是大手笔。《红楼梦》甲戌校本第十三回末有脂批：“‘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 二件，岂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删去。”曹雪芹的原文回前题目有“秦可卿淫丧天香楼”句，原文似是写贾珍与秦氏私通，被婢女看到，秦可卿羞愧之中悬梁自缢。病死系后改，但多处留有原文痕迹。好多专家有可信服的考证和评判。至于所谓“秦学”的创立与研究，实际是对《红楼梦》的谬补续貂。
      妙玉：前八十回里出场很少。这个人物孤僻、清高，自诩看破名利世俗，却又充满幻想地心系宝玉；洁癖得要把刘姥姥用以喝过水的名贵成窑的杯子摔掉，却别有用意地用自己的茶杯给宝玉沏茶。她的诗作得好，第七十六回湘云、黛玉联诗的最后是妙玉续完的，从其诗作可窥见妙玉的性格。这样一个人物，书中没有、也无需描写她的面容外貌。
      袭人：对袭人容貌的描写，只有“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这样一句。
      晴雯：也只有一句， 王夫人问凤姐的话里有“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
      袭人与晴雯的性格特征，“袭为钗副，晴为黛影”的论断是颇为精辟的。
      宝玉：第三回中黛玉初见宝玉时的视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眼似桃瓣，睛若秋波。虽怒时若笑，即瞋视而有情。更换了冠带之后又有：面如敷粉，唇似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好一个多情公子哥儿形象！
      其他几个男性的描写：
      贾雨村：腰圆背厚，面阔口方，剑眉星眼，直鼻权腮。一副擅权媚上、盛气凌人，老奸巨猾的新贵、恣意妄为的官吏模样。
      北静王水溶：形容秀美，性情谦和，才貌双全，风流潇洒，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这是一位不到二十岁的世袭王爷。
      秦钟：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是个小伙子，小官宦家的学子，旧时的风尚娈童形象。
      《红楼梦》中对年长者的外貌特征，均没有过多的描述，只有一个简单的轮廓，譬如，第三回里贾母的出场，是林黛玉初进荣府，见到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她外祖母，这就够了，任何人读到这里，绝无探明贾母具体面容的期望。 
      《红楼梦》中人物面容外貌方面的描述，无不与人物形象的性格特征相熨帖，简单的轮廓勾画便彰显了人物个性，形象鲜明，栩栩如生，让我们似睹其人，各有特征，不落重笔，这一点是任何其他古典小说所不能比拟的。
                                                    2008.11.10.  旧稿载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