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之前收到的名单，过年之后不过两个月，得知那160个孩子中的一个，一个12周岁的小姑娘因为骨髓癌不能来参加活动了。闻悉之初，除了震惊说不上什么。那位母亲，在电话里一直在强调如果可以一定让孩子来参加，一而再，再而三，我终于品出了味道，她就差说那几个字了：满足孩子最后的愿望。心往下掉了一层。这是一个母亲最最不愿意说的话，最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我真不想去医院，如果这孩子只是刚刚发病，一切都还有挽回都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那么我可以从道义上，带着孩子们，带点同情带点鼓励可无关痛痒地说一些什么。在这样的时刻实在不该去打搅人家，我们说的任何话在这样的家庭中一定带着炫耀的意味。炫耀什么都可以，可是炫耀生命与活着的权利太过残酷。那位母亲说：孩子带着抵触情绪，什么也不愿意吃。我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一个词“抵触”。两次化疗在短短两个月里，第一次落光了头发。现在刚好是第二次化疗的第四天。这四天是吃什么吐什么，吃多少吐多少，不，那不是吐，是呕，用力的，感觉所有的脏器都在往胃的方向挤压，然后要把胃从本来位置推出来然后从嘴里翻个个一般。谁愿意那样，谁能经得住那样。医生要求每天吃10斤水，10斤，如果以吃水是为补充体液来看，这样的呕吐，需要经过嘴往胃的方向的水一定需要更多。到底应该是多少？想想都难受。四天，什么也无法补充进去。

    那位母亲在电话里始终很宁静的语调，可她越平静我就越酸楚。我的分析，孩子还未必是真的抵触，她未必真明白生死。只是一个本来就瘦的孩子无法承受的肌体之苦。真正痛的是这妈，人们说，妈妈和爸爸对孩子的感情的起点是不一样的，妈妈是在得知自己有孩子起就开始爱她的宝宝，父亲可能只有在出生以后才可能产生那样的爱。孩子是男人和女人真正实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途径。用我的傻话来说，是孩子让两个本来根本独立的个体有了血缘关系，我知道这是不正常逻辑。记忆这个东西不知道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大概是某一些门后面吧，只要有了钥匙，我们会在久未推开的门后看见曾经的风景，那是额外的惊喜。可是，这钥匙不要是生死啊，我揣测那母亲，一点点回忆起从孕育到出生、到微笑、到学步到呼唤到上学到……很多很多的曾经，当初越美好现今越凄楚。因为，前面不会再有前面。我假想她一定很怕被医生叫开去，怕听到什么。她一定不敢睡觉，睡一会就会惊醒，探一探呼吸，摸一摸温度。即便眯一会一定紧紧攥着孩子的手。是，紧紧攥住的是生命，什么倾家荡产，什么拿命换，只要攥住，只要在跟前，无论孩子是什么样子，都代表她的孩子，孩子她，在。

    为了这个母亲啊，为了这个母亲，我决定去看看。第一次有了事到临头的感觉是跟确切来参加活动的146个孩子讲这件事。在预先的活动方案上增加了一些项目，折千纸鹤和幸运星。尽管那派不上什么用场。吃饭之前讲的，餐厅里鸦雀无声。不小心，撞到了一个孩子的泪眼，我终于忍不住哭出来。那天老师和同学们做到12点。有些孩子，写了一些信。我是极不喜欢那些干巴巴的文字的什么坚强勇敢，我这么要强的人，一天每四小时一颗散力痛地吃，为了不痛，因为痛了要发脾气。怎么坚强怎么勇敢。有些话不敢写，什么早点回到我们中间来，第一人家肯定来不了，第二刺激人家，你现在来不了。有个懂事的孩子写得挺好：我们挑战的是生活学习、你要挑战的病魔。因为我们的活动名称是挑战营，这是告诉她你和我们在一起。

    选了四个孩子一起去的，之前用了一个小时反反复复叮嘱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在车上也一直强调。可在病区门口见到那母亲，那么瘦小，那么漂亮的江南女子，微笑着迎来，在看见那四个孩子的瞬间，一下子眼泪添满了眼眶的时候，我第一个犯忌，掉下了眼泪。我可不可以自私地说句题外话，我爱的人，我爱的、喜欢的、亲近的人，你们，让我死在你们前面，你们去承受那失去爱人、恋人、亲人的苦。她很瘦小，和她拥抱的时候觉得她大概只有1米55左右，她那么优雅，那么温柔的声音，始终微笑，在病房里都不容许自己有眼泪，可是只要背过身离开那床她就是红的眼眶。

    病房里，孩子们送上了鲜花，送上了芭比娃娃，送上千纸鹤和幸运星。替换这生病孩子来参加活动的她的同学，本来是要为那病孩挂上营员证的，可是，还没开口就哭了。我几乎是一把抢过了那营员证，另一位同学赶紧拉开哭的同学。我很轻松幽默地撒谎：这是我替你抽的号码，我替你做的营员证，不知道有没有你做得好……她便笑了……

    十分钟，最多十分钟的时间，我几乎就是逃出来的。她已经是一头的虚汗，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已经趴在那小桌上了……

    脊髓癌、晚期，那个什么在前面，可在前面什么地方，我们都不知道…… 

    那张营员证上我画上了玫瑰花，因为我那么喜欢玫瑰花。送朋友我绝不送玫瑰。可是我为她选了一束粉色玫瑰。我在营员证反面写了8个字：笑颜如花，生命如花。是前一天晚上猛然想到的。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现在写了那么多，我才想明白。有一年，在我把爱情丢了许久的某一年生日，忽然收到一束黑玫瑰，那卡片上面写：从这刻起微笑象它，从今天起生命象它。百里挑一曾经有一天对我说：别对我笑，笑起来我挡不住。我才知道，那是你的力量。我依照你的希望镌刻生命的形状，这一世，笑颜如花，生命如花。 

    最后，泰戈尔说的固然不错，可我认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还是生死，因为隔着阴阳便是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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