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松雪:雀踏花枝 渔隐苕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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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鸡清亮的啼鸣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未等母亲叫唤,不待佣人帮忙,子昂已穿戴齐整:棕红缎银灰鼠出风皮袍,簇新短靴子,同色锦缎的帽子,腰间挂一块白玉牌。玉牌温润晶莹,在清晨的天光中,隐约闪露点点光斑。
此是子昂第一次随父出远门,当然得焕然一新。子昂的心情亦是激动不平的,夜里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好久,这才睡着。此时他想起昨晚临睡前,母亲摸着他的头发和他说:“孩子,去吧,随父出门看看。万卷书,万里路,眼界阔了,诗书画才会更上层楼。”子固兄平时也常说,“男人须得见世面,晓山川风物,懂世态人情。”他牢牢记住这些,出门会好好学学。
父亲今年官运亨通,一升再升。这不,这深秋里来,又荣任江东转运使,并受皇帝恩宠,踢金紫服。十一月,更兼总领淮西军马钱粮。
八岁的子昂,小小男子汉,这回将随父亲一道,宦游金陵,重返出生的地方。
父亲说,走之前,先到德清去看看外公吧。
外公不是子昂的亲外公,是赵与訔已故李氏夫人即子昂大母之父,居德清之豪门望族。虽说女儿去世多年,和赵家的往来并未见稀,况且子昂是人见人爱的孩子,外公和几个舅父对他亦是宠爱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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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是吴兴辖下一个秀丽的小城。地处江南,处处是水,村村免不了近湖,子昂和父亲乘船前往。一路行来,山映水中,仿佛画卷幅幅徐徐展开。
父亲说,“你看水底倒影,虽是浅浅墨色,亦分浓淡明暗。可见,书画同源一体,道理沟通。就说而今民里逐渐盛行之青花瓷器,虽根由同一青色渲染,却依浓淡枯湿、明暗抑扬、轻重徐缓,分出好坏、高下、俗或不俗,此所谓‘墨分五色’”。
“写字和画画一个道理,要懂得笔法,更要知晓用墨、用纸。除了多练多临帖之‘技’之层面外,‘艺’之层面,要靠个人的胸腹、识见、学养,大好山川的滋养熏染。“
说话间,轻舟已过,山色愈发秀润可喜。
外公家的庄园南临莫干山轻傍苕溪水,围墙深厚,用碎石镶出花纹;朱色大门巍峨,壮观不凡,可见主人财力雄厚。
走进前庭,树木蓊郁,假山耸峙,小桥迂回,水流潺潺,转入厅房,只听一人说道:“这花鸟缂丝活灵活现,可见沈子蕃腹有诗书,手下有绝技……”
外公正在和一个男客讲话,男人不到四十,身材微胖,短髭,方面,衣着奢华却不为过。
外公见子昂和父亲来到,高兴地说,“贤婿你们来得正好,快来欣赏这件《梅鹊》缂丝图轴。”
来客微微颔首含笑示意。
父亲说:“原来管兄今日也在,真是幸事。”
子昂眼中,这被称为“管兄”之人,年纪仿佛比父亲少些,神完气足,笑声爽朗。
子昂再细看眼前缂丝,的确不凡。记得去年,母亲曾指着一幅缂丝山水,教他如何分辨缂丝、绣品与织成。母亲说:“织成就是一次织成的有图案花纹的丝织物。绣品与缂丝却要几道工序分别完成。和绣品不同,绣品的花鸟是绣出的,缂丝的花鸟却是二次织成的:以经线先行织成地子,纬线复加织出花纹图案,纬线并不贯穿全幅,而是根据构思成图,选择多样颜色丝线,断断续续,织于经线之上,俗称‘通经断纬’。成品具刀刻般的透雕效果——人所谓‘承空观之如雕镂之像’,故称‘刻丝’,也称‘缂丝’。从前缂丝只是简单图案,到我大宋,推陈出新,所有能画在纸上者,皆可以缂丝表现,且更美更具栩栩如生之效果。”眼下缂丝为江左名手沈子蕃织就,玉色丝线的地子,加以多种色泽丝线复织渲染,通灵剔透,突出了梅花的树干和枝叶,枝头雀儿灵动欲飞。十几种颜色丝线的运用,却不见繁复累赘,只觉设色高雅古朴,梅香疏影,生动传神。
子昂不禁称赞,“真是好画好手段。”“我大宋,可以把设色山水、花鸟与丝织技艺结合得这般浑然天成,真乃青胜于蓝。”
“管兄”说道,“听闻子昂小小年纪,书画功力已然具备,何不现写一幅,也让叔父看看本领?”言下之意,是想考校子昂一番。
子昂看着父亲。父亲说,“你就写一幅试试,让叔父教导。叔父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哦。改时有空,带你去拜观叔父之收藏。”
外公叫小童奉上笔墨纸砚,子昂静心画画。父亲和“管兄”在一旁闲聊观赏。
父亲说,“想我大宋,在书画上的成就也可谓是登峰造极了,前有范中立北方山水的雄浑苍茫,又有马远夏圭诸人的简约疏淡,最为让人瞻仰流连的徽宗皇帝他老人家的《柳鸦芦雁图》,水墨设色,承继黄荃徐熙花鸟工致,把花鸟的细腻繁复,和我宋画山水的清空淡远来个结合,创作出一种富丽而又野逸,恬淡雅致,神静气闲的高邈。只望我大宋,能再出这般传之后世亦可宝之万代作品。”
“管兄”说,“是啊,徽宗皇帝的鉴赏水平,也算是顶尖之顶尖了。你看他老人家在女子朱克柔缂丝《碧桃蝶雀图》上题诗:‘雀踏花枝出素纨,曾闻人说刻丝难。更知应是宣和物,莫作寻常黹绣看。’于我们宣和年间的艺术,何等自豪荣耀。沈子蕃、朱克柔,皆是我大宋的国宝,特别朱克柔,一介女流,有这么高的绘画织造水准,实属千载罕见。可见我江南女子都都不凡。”
父亲接话说道:“朱克柔《莲塘乳鸭图》,红荷白鹭,翠鸟青石,荷花白色瓣尖微红,白鹭神情顽皮,雌雄双鸭意态悠然,小鸭可爱稚拙,温馨华美,诗意盎然。青石上并缂隶书小款‘江东朱刚制,莲塘乳鸭图’,左下角朱红小印,‘克柔’。” “我宋人织绣,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之情,花鸟极绰约之态,佳者较画更胜一筹。”
说话间,子昂画好了一幅作品,秋天里,几行树清苍古朴,偶见雀儿鸣叫,小溪宛转,房屋隐约。他还没有上色,只是简单勾勒。画的是一路行来,见到的苕溪秋色。
“管兄”走过细细欣赏,他说,画得好。不如就叫《苕溪渔隐图》吧。虽说笔法稚嫩,但是已经很见功底。侄儿空闲不如常到我家走走,去看看叔父的些微收藏,相信会有所得。日日积累,如此努力用功,侄儿将来,书画上一定大为不凡。
“管兄”非常喜爱子昂,几乎把他当自家儿子看待。“管兄”名为管伸,字直夫,是德清当地的乡绅名流,家中颇有几亩好田,且做得几门好生意,据说祖上出自春秋管仲管夷吾一脉。管伸虽说算不上宿儒,但是喜好诗书,识见不凡,因家藏颇富,练出了一副好眼力。
自此,子昂只要到德清,必去管家走走。德清之水旖旎而清深,山连属而秀拔,子昂对此水流山景,特特流连忘返。他最爱画“苕溪渔隐”:“吾居溪上尘不到,只疑家在青玻璃”,平川洲渚,红树芦荻,渔舟出没,房舍隐现。子昂在书法上更加用功,他爱极了王羲之风神秀朗《兰亭序》,几乎每天都要临写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