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北京南顶和中顶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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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京迹寻故【论】 |
十年前也就是2004年,北京修建奥运村时,北顶娘娘庙因传说的“灵验”而保留下。
老北京的“五顶”也因此在已经尘封的老黄历中被翻了出来。
明清时期的老北京对“碧霞元君”格外青睐,光专门供奉的宫观达三十多处。其中有五座位于老北京五个方位的“娘娘庙”,或受皇家“敕建”,或“民间香火旺盛”被老百姓誉为“五顶”。
自大清末年,岁月沧桑,“东顶”和“南顶”被“湮没”,荡然无存,“北顶”被“神话”奇迹般地保留下来,“西顶”在“商业大潮”的铜臭气熏燎下,一度有人利用修复一部分旧址,变成装神弄鬼的骗人场所。“中顶”在住宅高楼的夹缝中,修复了部分建筑。
“五顶”是什么样?现在无人能说得清楚,只能听“专家”在那里喋喋不休的论证,一句“以旧修旧”的口号,成了某些不法商人骗取钱财的“合法外衣”,他们可以与“传统规制”而不顾,肆意增减,随便添加,结果拼搭成令人啼笑皆非“怪胎”。
尊重历史,尊重文化,尊重传统,尊重习俗是今人对待历史遗迹的起码修养。
去年我在写《走进曾经的南苑清朝皇家第一道观 — 元灵宫》(可点题阅读)时,曾经引用1902年德国驻大清公使穆默(图01 Alfons von Mumm,接替被义和团枪杀的前公使克德林Baron Clemens von Kettele)著写《摄影日记》(Ein Tagebuch in Bildern.)(1902年出版)(图02)第165页(图03)中的两幅“元灵宫”的照片。图页中的另外两张照片,我一直想抽空探究它们的原址。前不久在参与“中顶”照片的探讨时,又勾起我对穆默相页中那两张照片的兴趣。
图01 德国驻大清公使 - 穆默 (坐者)
图02 《摄影日记》封面(Ein Tagebuch in
Bildern)
图03 《摄影日记》第165页
首先试着读懂原德语标注。
第165页的相页有四幅图,按上、下、左、右分布。
左图标注:Brücke vor dem Hauptthor des Jagdpaeks;
右图标注:Auf dem Wege nach dem Jagdoarks;
上图标注: Tempel im südlichen Jagdparks,下图无标注。
我考证上图和下图皆为南苑内的“元灵宫”,因此可推想上图的标注也包含下图。
在这三个原注中都有“Jagdparks”。 “Jagdparks”由“jagd”(打猎)和“park”(园林)这里可以译成“猎场”,第一个字母大写,说明是“专有名词”。大清京都北京附近的“猎场”,除了“南苑”,就是河北承德的“木兰围场”。作者穆默在其书中对“承德”的“避暑山庄”和“外八庙”有专门的介绍,因此是承德的可能性不大,“下图”是南苑内“元灵宫”内典型建筑“元极殿”,具有代表性,在同一页上都用同一的专有名词,可以理解为同一页上的图都和“猎场”也就是“南苑”(南海子)有关。
需要说明的是:Tempel im südlichen Jagdparks 如果按字面翻译应该是:猎场南部的寺庙。这里的”südlichen” 是形容词和”im” 合用,意思是“在……的南部”,由于“元灵宫”在南苑的“北部”,不在“南部”。作者可能把“南猎场”错写成“猎场南部”。尽管原注释有误,但并不影响对“上图”和“下图”的判断。
左图Brücke vor dem Hauptthor des Jagdpaeks 译意是“正对猎场正大门的桥”(图04)。根据桥头“抱鼓石”和“石望柱”以及桥拱的跨距和高度,可以推想图中的桥是一座“五孔石桥”:桥两侧各设“二十四根望柱”(望柱头不可辨),桥两侧堤岸设雁翅驳石。图中有骑马牧人放马。
图04
04 - 2
正对猎场正大门的桥(带分析图示)(南苑大红门外永胜桥)
右图Auf dem Wege nach dem Jagdoarks译意是“猎场边的大道”(图05)。图中的背景是一座破败的“庙宇”。以中国传统庙宇朝向的习惯,尤其是地处平原郊野地带的寺庙,其寺庙多为“座北朝南”。图下角是东西向的“大道”,牧马人正赶着马群向“东”前行。原注中“Wege”的第一个字母大写,是“专有名词”,在这里可翻译成“驿道”,“主道”。
图中背景里有两座“四柱三门七楼砖石牌楼”,中枋额题两字(字不可辨)。牌坊间形成“牌坊院”,有矮墙围护。院南矮墙中部,开有“三个豁口”。这些豁口不知何用。可以肯定不是与山门两侧类似的“牌坊”。
山门为“三开间”,中为“券门”,两边是“雕花假窗”(盲窗)。屋顶已无。
05 - 1 通往猎场的大道边 (南顶碧霞元君庙)
05 - 2
通往猎场的大道边(南顶碧霞元君庙)(加注)
从图中所提供的信息,我推断:
图04是南苑正大门,也就是大红门前的“永胜桥”。
图05是南苑大红门东边的“南顶碧霞元君庙”(又称“小南顶”)。
大红门又称“北红门”,位于原南苑北苑墙的上,在北京中轴线迆南略偏西位置,是明清皇家南苑猎场的正大门。
清朝皇帝进出南苑都经“大红门”,在【清】王翬、杨晋等绘制的《康熙南巡图卷》第一卷“从北京外城的永定门到京郊的南苑”的画卷中画有“大红门”(图06)。在画卷中,“大红门”前画有一座“五孔石桥”(图07. 遗憾未找到清晰大图)应该就是“永胜桥”
图06 - 1 《康熙南巡图卷》第一卷中的“大红门”
图06 - 2
图07
《康熙南巡图卷》第一卷中的“永胜桥”(六之五)
关于”大红门”和”永胜桥”的朝向:
据《北京“大红门”探析》(郭耕,北京南海子麋鹿苑博物馆)一文介绍“……南苑为皇家苑囿,面对京城,坐南朝北,大红门为皇家猎苑的正门”
图04的原注指出那座桥是正对“大红门”,也就是说“永胜桥”上的路是南北方向,桥下的凉水河自西向东从桥拱内流过。从地理上看,凉水河在南苑一带基本是弯弯曲曲自西北向东南流淌。
那么,在到达大红门之前,河道是怎样的走向呢?
在《钦定日下旧闻考》(九十 - 郊坰南一)中有载:
“良乡县南亦有凉水河,水经谓之乐水,与都城外之凉水河异派。此河源出右安门外西南凤泉,东流经万泉寺,分为二支:一南经草桥,一北经广恩寺。俱东注永胜桥复合为一,东南流至小红门之西,入南苑汇一亩泉及三海子诸水……(图08) ”
图08 《钦定日下旧闻考》(九十 - 郊坰南一) - 有关凉水河流向的记载
据【清】吴长元《宸垣识略》载:
九龙山在南顶永胜桥北岸,乾隆间疏浚凉水河土堆成。自西至东,约长三里,高二三丈不等。委蛇起伏,宛如游龙,环植桃柳万株。开庙时,游人挈榼敷席群饮。夏木阴阴,水田漠漠,不减江乡风景也。
这段史载提供了以下信息:
1.“永胜桥北岸”说明桥为南北走向,北岸堆土,高二三丈,南不堆土,南岸地势相对平缓。图04中牧马的地方应该是“南岸”,桥头应该是南,再向南,不远就是“大红门”了。
2. “开庙时”就是指“大红门”东侧的“南顶”- 碧霞元君庙。据《钦定日下旧闻考》(九十 - 郊坰南一)载:南苑大红门外有碧霞元君庙《京城寺院册》。臣等谨按:大红门外碧霞元君庙,土人呼为南顶。乾隆三十八年发帑重修。前殿奉“碧霞元君”额曰“神烛碧虚”。中殿奉东岳,额曰“神功出震”。后殿奉斗姥,额曰“妙握璇杓”。门外二坊,左曰:广生、曰:长养。右曰:群育、曰:蕃滋。俱皇上御书。(图09)
图09
在《陪侯仁之先生寻‘南顶’》一文中,作者曾提到他们到南顶村实地采访时,在一户人家的自建院墙中发现了刻有“育”字的半块残石,那就是“群育”牌坊上的半截碑。
图05“通往猎场的大道边”,符合“南顶庙”的位置,图中有“门外二坊”。额题皆为“二字”。南顶的开庙的时间是每年的“五月初一”,已入“暑夏”,““夏木阴阴,水田漠漠”正是其时。
3. “九龙山在南顶永胜桥北岸”“自西至东,约长三里,高二三丈不等。”(图10)可以理解为:从永胜桥东的北岸开始,自东向西有绵延三里由疏浚凉水河土堆成的土丘。这座九龙山位于“南顶”的南边,中间隔一条东、西向的“大道”。图05中宫观前的大道符合实际地理环境。
图10 - 1 《明清南海子》 (现代)
图10 - 2 《明清南海子》 (现代)(局部)
图04和图05中都有牧马人放马放牧的场景。这种养马地在老北京并不多见。在大红门往南不远的东红门附近有一个“马驹桥”,那里曾是元明清皇家的军马场,至今还留有与养马有关的地名,如:马街村,神驹村,马村等。大红门外迆东、迆南地区曾是水丰草盛,养马的好地方。每年“五月初一”开庙十日的庙会期间,在“南顶至沙子口”之间是百姓喜爱的赛马场,(图11)京城官民,不论贵贱,都能在赛会上,一显身手。每年有此市场,有养马习俗的当地百姓,就地养马,就地展演,会有不错的销路。
图11 北京
1915年《實測京師四郊地圖》南顶赛马庙会线路
通过以上综合分析:图04和图05可能就是1901年前后南苑大红门外的永胜桥和南顶碧霞元君庙。
1907年由奥地利人绘制的地图(图12)能客观真实地体现南苑大红门一带的地理环境,这张地图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读懂图04和图05。
图12 北京城郊图(德国1907年 )
当我们读看图11(实测京师四郊地图
– 1915年)和图12(北京城郊图 -
1907年)的原图时,很容易找到“中顶”的位置。(图13、图14)
图13 -
1
13 - 2
图14 -
图14
老北京的中顶在什么地方?
我们还是先从史料中寻找。
在《钦定日下旧闻考》(九十 - 郊坰南一)中有以下记载:(图15)
图15
有关中顶内容用红线划出,概括地讲,中顶位于右安门外草桥,唐代此处建有万福寺,后寺废。明天启七年,在其址稍北建碧霞元君庙。清乾隆三十六年发帑重修,额曰“护国中顶岱岳普济宫”。“前殿奉碧霞元君,额曰“资生溥化”,中殿奉东岳,额曰“大德曰生”,均为乾隆皇帝御笔。庙有康熙年间大学士王熙、李天馥所撰的两通石碑。
《钦定日下旧闻考》特别提到中顶所在位置:中顶位于草桥迆北数十武,“九莲慈荫寺”西“数十步”。但是在文字也有矛盾的地方:“九莲慈荫寺在右安门外三里”,“右安门外南十里草桥”说明草桥离右安门外十里。“碧霞元君庙在桥北数十武”,“数十武”是个虚数,不过不会超过“一里”,如果这样计算“碧霞元君庙”离右安门应该是”九里” , 中顶和九莲慈荫寺之间的距离相差“六里”,这样的距离怎么相邻也不会“寺之西数十步即碧霞元君庙”。在图13 -2 的中的“中顶”迆北只有一个“释迦寺”,在北京市人民政府公布的地下文物保护区中有 “丰台区释迦寺村到中顶村地下文物埋藏区 ……该地区存有唐代万福寺和明代九莲慈荫寺、碧霞元君庙、释迦寺等古代寺庙遗址。”这说明“释迦寺”和“九莲慈荫寺”是两个不同的寺,那么“九莲慈荫寺”离右安门就不是“三里”,它和“中顶碧霞元君庙”相邻,之间只隔“数十步”。
从文字上解决了“中顶”和“九莲慈荫寺”之间的距离和地理位置后,我门再从历史老地图上寻找它们的存在。
在图13和图14 中,我们很容易找到“中顶碧霞元君庙”的位置。但是地图中有几处房子,要把“中顶”具体到准确的位置还有待证据。
在英国布里斯托大学(University of Bristol)的《图片中国》网上有一张1901年拍摄,标注为 ” Railway bridge, with ruins in background, Peking” (北京铁路桥 背景为某遗迹)(编号26715)(图16)照片拍摄于“庚子之乱”以后,手动道车正行进在一座铁路桥上。桥下是冻结的河面,大地覆盖着雪。背景像是一座破败寺庙。
图16 - 1
图17 - 1
图17 - 2
网上还传有一张照片(图17),无任何文字介绍。但是通过图16和图17中南牌坊和东牌坊倒塌的部件,山门斜脊蹲兽的数量等多处局部的比对(图18),可以推想图16和图17中的建筑是同一座“寺庙”,图17拍摄的时间稍晚一些。
图18
根据照片(图16)提供网站对照片的编号,参照相关照片,同时参照图17,我尝试作以下分析:
1.
2.
3.
4.
图19
在正阳门东站到丰台能够符合东西走向的路段只有出了外城城墙后到丰台
之间路段(图20),唯一符合照片中的地理环境的只有“中顶”,其它要
么有河无建筑,要么有建筑无河,要么河水走向不对,要么铁路和建筑的
方位不对。
图20 京奉铁路 北京 段(1925年)
有人推想图16和图17可能是“南顶”。我认为可能性不大:参看图12会发现,铁路线在永定门迆南几乎都是南北走向,不可能弯到东边,再从南顶山门前按"东西方向"通过。
2002年8月市文物局投资20万元对中顶普济宫进行修缮,现主要殿堂已修复对外开放,一些历史遗物得以保护下来。
这里只选择山门前的石狮和半片抱柱石,作一个比较。(图21)
图21 中顶普济宫山门
图 22
图 23 中顶普济宫山门前雌狮(东)
图24 - 1
图24 - 2
在今天中顶座北朝南的山门前,有一对石狮,东雄西雌(图22、图23),中顶的石狮不同于常见的毛发卷曲的,头部略显圆大(图24),由于中顶石狮的外形轮廓特殊,把图16照片中的石狮和实地石狮相比较,还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石狮前右外弯的腿拐,特征非常明显。(图25)
图25 中顶普济宫门前雄狮和实地石雄狮对比
今天的中顶大门东侧有半片“抱柱石”(图26),这种抱柱石可能是昔日牌坊固定“牌坊立柱”的基石。基石应该有三分之一埋在地下,才能起稳定作用。由于这半块“抱柱石”已经被移动过,而且重新放置时未经咨询,才有了这个“遗憾”的结果,
它也不能作为曾经牌坊的位置。
图26
今天中顶的大门不知依据什么修建的(图27),看上去比较“别扭”。原因是:此门样式的级别太低!
图27 修复后的中顶山门
从北顶(图28),西顶(图29)到南顶(图30)(东顶资料少不见记载),都不见今天“中顶”山门的样式,作为著名的“五顶”之一,又是“清乾隆三十六年发帑重修”的“中顶”山门起码是三开间歇山殿堂门。
图28 北顶三开间山门
图29
西顶三开间山门(这处山门至今被人占用无法对外。从其外形结构和屋顶的保存程度,疑是明朝遗存的“无梁殿”。如果是,这在北京“城内”绝对罕见。)
图30 南顶三开间山门
据《群强报》1916年6月30日报道:该日,右安门外中顶普济宫开庙,城乡各处中幡、开路、大狮、秧歌、少林、石锁、花坛、跨鼓等会均往进香。为了维持庙会秩序,昨经住持道士李永源禀请本管营汛,届期派兵弹压。
这段文字报道了中顶庙会的盛况。也说明“中顶”有展示各路“花会”的习俗。既然要表演,就要有“场”,这个“场”也许就和南顶的“牌坊院”(图30),西顶有三座牌楼组成的“牌坊院”(图31)一样,也曾有一个由三座牌坊组成的“牌坊院”(图32)作为 “十三档花会”表演的“平台”。遗憾的是至今没有找到中顶山门前有牌坊的史料记载。
图30 南顶碧霞元君庙山门外的牌坊院
图32
民国后,中顶的香火依然,中顶的花会依旧。中顶道观无力修复“摇摇欲坠”的牌坊,山门等建筑,只能“拆大旧,建小新”。当时的“自由”风气,也许带进了“民国中顶重修”,没了“等级”,没了“规制”,没了“排场”,没了“奢华”,中顶山门前上演了一场场全民同庆,国民共享的大同美梦。简约的山门,无坊的场院也许成了人们对中顶的最后记忆。
也许今天的中顶山门依据1920年扎乐维斯基家族拍的照片修复的。(图33)
也许今天的中顶山门为1920年扎乐维斯基家的照片添了新的注释。
中顶普济宫的宫观大门到底是什么样子?
只有今天山门前的石狮知道答案。
也许有那么一天,这对石狮会告诉我们历史真相。
图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