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三位1982年入伍的重庆战友在卧龙谷合影。左一蒋国富、左二李强。

 

国庆节，军营里格外的清静，由于是过节，早上可以睡懒觉，吃饭变成了两顿,上午九点一顿稀饭，下午四点一顿面条。我非常不习惯这样的生活方式，本身肚子里就没油水，喝几碗粥怎么能撑到下午？因此每到节假日，都是我最痛苦的日子。

 

刚来部队时很喜欢外出逛街，当兵一年后发现，对于一个爱吃零食的人，每月收入只有10元钱的我来说，上街比待在家里更难受。还是躺在家里睡大觉吧，这样体力还消耗的少一些。

 

节前家里给我寄来了两袋麦乳精，自从有了麦乳精，我的日子才算好过一些。早晨在食堂喝粥就咸菜先整个水饱，然后再打回去一大碗稀饭，放上麦乳精，留着饿了时候充饥。尽管是花样上有了变化，但喝粥必定不顶时候，两泡尿过后，熬不到下午就会饿得满世界走柳。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开饭，食堂抬出来的还是早晨的稀饭和昨天的剩菜，学员们看了饭菜后大骂：“我日他妈！把我们当猪了，大过节的整天吃剩菜！我们的伙食费都被狗吃了？”有些学员直接去找指导员说理，合肥兵张胜中撺的大家说：“干脆我们绝食吧？这伙食实在太差了！”

 

大家正在吵吵着，司务长非常老练的走进食堂，他对学员们说：“食堂就一个炊事员，而且是新兵，他要准备四十多人的饭忙得过来吗？今后你们要想吃上热菜，每天就必须保证要有两名学员来帮厨，不然你们只能吃剩菜。”

 

指导员不失时机的对大家说：“情况大家都清楚啦？从明天起，先从一班开始，每天派两名学员下炊事班帮厨，大家既然同吃一锅饭，就要同劳动嘛。”

 

就这样，学员们不仅没有挣来可口的饭菜，反而还搭上两名帮厨的公差。窝窝囊囊的过了一个国庆节，转天一清早，轮训队就恢复了出操和上课。

 

早餐食堂准备了一锅面条，直径一米的大钢垄锅里，漂着几片少得可怜的油菜叶，锅里连个油星都见不到，完全就是白水煮面条，基地通信站的学员又不干了，他们有的敲碗，有的敲桌子，食堂里顿时乱乱哄哄。

 

“敲什么敲！还反了你们！”五中队的副队长板着脸走进了食堂，敲碗的学员有所收敛。“副队长，这煮面条太难吃了，天天吃这个，人都没力气了，能不能给汤里放点儿油和蔬菜啊！”基地学员们纷纷上前反映情况。

 

“过桥米线连汤带肉的我也知道好吃！我们能整天吃吗？这是部队！要吃苦在先，享受在后！我们不是老百姓过日子，想放点儿什么就放点儿什么？几十人的伙食，要有统一计划，统一安排，年轻轻的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整天净琢磨吃好的喝好的。我们今天能吃上面条就不错了，红军长征时还没有面条呢！昨天，司务长定下来的帮厨，今天怎么没人来？我再说一遍，目前，炊事员就一个人，在新兵还没有分下来前，你们必须每天有两个人过来帮厨，不然食堂就只能安排稀饭和面条，这就是对你们的惩罚！知道吗？”

 

事态虽然被副队长平息了，不过看得出来，基地的学员很不服气，这些生活在司令部机关的学员，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惯了，见过的大领导也多，哪儿受过这样的委屈，浙江兵洪尚剑发着牢骚说：“八毛三的伙食，每天稀饭面条，领导吃肉喝酒，学员叹气没辙。”

 1983年10月1日，轮训队组织学员去蒙自玩。图为三位802团学员在蒙自解放纪念碑前合影。左起：李杰、李伟、金小伟

 

上午，基地通信站的学员被全部停课整顿思想，教室里只剩下802团和808团的学员，大家的训练热情很差，教室里几乎都是聊天讲怪话的，没有几个人认真训练。学员们都对轮训队伙食有意见，大家消极训练，教员也没办法。

 

到了中午，学员和食堂的矛盾再一次尖锐起来，这一次是全面的爆发。原来，今天有生活车下开远去买菜，每班有两名公差未归，食堂准点开饭。按说应该让在家的学员重新拼几桌再吃，可食堂没人通知。学员们平时就吃不饱，今天正赶上每桌少两人吃饭，谁不高兴？很快就把菜吃光。

 

出公差的人回来后没有饭吃，他们问炊事员：“我们的饭呢？”炊事员说：“我不知道，反正我都做了。”炊事员的回答，让那些吃苦受累的公差，立刻变得激动起来。合肥兵张胜中拽住炊事员的脖领子骂道：“我弄你妈的，你都知道什么？你是不是炊事员？老子给你们出公差，累了一上午，回来连饭都吃不上，你他妈的是干什么吃的？”

 

炊事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安徽农村兵，他平时不爱说话，遇事忍气吞声的蔫人，但他认死理，有自己的主见，你们爱咋滴咋滴，反正今天我做过饭了，现在就是不做。

 

下午上课时间到了，出公差的人都没去，非要食堂为他们做饭。那些早晨就窝着一肚子火的学员，现在也趁机加入了罢课队伍，他们的理由是：伙食太差没有力气训练。

 

轮训队领导经过和司务长商量，同意给出公差的人下面条，但前提是自己动手。炊事员带着怨气，把挂面和西红柿摔在了菜板上，转身就回了寝室，出公差的学员自己点火烧水洗菜。

 

食堂门敞开后，引来了一些奸懒馋滑的“热心人”，他们名义上说来帮忙，实际上进了食堂，撬开储藏柜就开始哄抢黄瓜和西红柿。在管理松懈的军营中，只要有人带头拿东西，立刻就会形成一片哄抢的局面。一大筐刚刚买来的西红柿和黄瓜，很快就被这些人一抢而光，为了能多抢一个西红柿，学员之间还差点动起手来。要知道，这可是我们轮训队三天的蔬菜啊！

 

面条煮出来了，白花花的一大锅，黏黏的稠稠的，既没人过来抢，也没人过来吃，看着就那么没食欲。只有两三个人走过来，捞上半碗面条，又在炊事班的灶台上崴了一勺猪油，放到面条里搅拌。这样的吃法，我看着就腻，尽管我肚子里没什么油水，但他们这个吃法，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

 

安徽兵曹亚光说：“我们在家时都这样吃，将猪油和米饭伴在一起可香啦！难道你们北京人就不吃猪油？”我说：“我们吃的都是植物油，很少用荤油炒菜，荤油炒菜太油腻。”安徽兵和浙江兵都不同意我的说法，他们说：“我们家里也有花生油和菜籽油，根本没人爱吃。我们那里就喜欢用猪油炒菜，猪油炒菜比植物油香。”

 

不管是看得惯看不惯，各地有各地的生活习惯，我们北京兵在生存方面，肯定不如南方兵。猪油顶时候，吃了禁饿，而我只能喝粥就咸菜，两泡尿过后，立刻就饿得五饥六瘦。

  图为1983年10月1日，笔者在蒙自南湖公园留影。

 

晚上快熄灯的时候，五中队突然集合点名，队长说：“接到基地保卫处的通知，让各单位清点一下战士在位情况。昨天808支队一大队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一个北京兵，他请假说去曲江，结果却偷着去了通海。回来时，他搭乘老百姓的拖拉机遭遇翻车事故，不幸死亡。基地命令下属各单位严格控制战士外出，坚决杜绝不假外出现象，发现有不假外出的战士，一律给予警告处分！”

 

点完名，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恐慌，这位年仅19岁，就永远把生命定格在红土高原的北京兵会是谁呢？

我来到三中队管辖的发信台，这里是五十三基地对外公开的通信枢纽。为了阵地的安全和保密，来自各阵地的通信联络，都要通过卧龙谷发信台的天线对外发射，这样就可以保证阵地上的无线电信号不被敌人侦察到。因此，这里也是全云南非常重要的军事重地。

 

听老兵们说：“假如有了战争，敌人会首先摧毁这里，让你的通讯失灵。”当然，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部队还会启用很多应急通信设施，这里咱就不多说了。我只知道，在三中队打长途非常方便，不管是要北京还是要各支队，一要就通。

 

接通了808团卫生队，我问棍儿：“是哪个北京兵遇难了？”棍儿说：“是陈兵，上次你来我这儿玩，你俩还住过一个病房呢。”

“哦，我想起来了，小伙子挺精神的，还给我巧克力吃呢”

“对，对，就是他。”

“这哥们儿怎么这么背啊！？”

“可说呢，一车老百姓伤的伤，瘸的瘸，送到曲江医院救治后都出院了。陈兵啥事没有，就是感觉头有点晕。曲江医院设备简陋，建议陈兵去大医院检查。部队得知他不假外出遭遇翻车，就没好气地说：等明天再说吧，今天太晚了。结果陈兵躺在床上就再也没有醒来。今天一早，部队得知人不行了，这才有点慌了神儿，赶紧联系303医院来人抢救，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最后的结论是：脑出血。”

 

真是一个不平静的一天啊！带着一种沉痛的心情回到宿舍，其他人都已进入了梦乡，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平静。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秋风吹在窗户上发出了一阵阵“呜呜”的声音，看来老天爷都在为这位19岁的年轻人叫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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