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熬了一天,总算盼到了下班,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了家中。老婆今天回来的真早,不用问,准是老板不在,她又溜回来了。饭菜早已上桌,就等我回来后,一起共进晚餐,房间里充满着一种温馨幸福的家庭气氛。
“快吃吧,一会儿你还得给菲菲送一趟书去。”老婆一边送上碗筷,一边和我说着话。“送什么书呀?”我不解的问。“英语书。下午菲菲的班主任孙老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让孩子告诉我说:把她的红皮英语书送来,她没有带。我和她说:晚上让你爸给你送去吧;她说:行。”
刚刚回到家,水没顾的上喝一口,屁股还没有挨着凳子,就又要被发配到小汤山。
“那——怎么地,还真的就让我一个人去送呀?”我拉长了音,有些不情愿的问着老婆。劳累了一天的我,对家真有些依依不舍。“啊!就你一个人去吧,要不然菲菲见了我,又该哭闹着要回家了。”老婆回答着。“那你不会别进去!”我没好气的说。“那好,我就和你一起去吧。”老婆勉强同意了。匆匆地划了两口饭,我们就一起上路了。
我们的小孩菲菲,在小汤山一所寄宿制学校上学。从小把孩子放到这么远的地方,做父母的心里没有几个是情愿的。话又说回来了,如果不送她去寄宿制学校上学,那就必须要保证,每天能按时接送孩子上、下学。要说保什么证,那纯粹就是真对我而言,可我根本就无法打这个保票。为什么?因为,孩子她妈妈的工作单位离家远,回家没有个准点儿,多年以来,接送孩子的任务,一直就是我的第二职业。本人并不是一个具有顽强体魄的健康人,我的个子随然高大,但却是一位已有十年病龄的I型糖尿病患者,每天需要注射三针胰岛素才能正常生活。长期以来,我一直受着疾病的困扰和折磨,住院治疗对我来说,就象是家常便饭。所以说,我无法保证在这六年的时间里,都能平平安安的不出一点差错。
有人不禁要问,家长不能保证接送孩子,那双方的老人就不能帮忙吗?我父亲前些年病故(糖尿病并发症),母亲有严重的心脏病,目前和妹妹一起,住在大兴的西红门(我家住在昌平,与母亲家,正好是一南一北。),从地理上和身体上,她不仅帮不了我们什么忙,而且连照顾自己都有困难。老婆的娘家在政法大学,母亲退休在家,父亲退休后反聘,继续留校教学。按说,丈母娘可以在家帮点忙,但问题是,老婆家中还有一个三十四岁的小舅子需要“照顾”(他是一个非常健康的正常人)。从小被视为心肝宝贝的小舅子,长到三十四岁还不知道,鲜奶到底是应该煮完了再喝,还是凉着就可以喝呢?离开了父母的“照顾”,他将无法生活。就这样,我们只好把孩子送到寄宿制学校。
从西三旗到小汤山有二十公里的路程,要说远也不远,就是道路太不好走,竟是坑坑洼洼的村镇公路。别看这一地段的马路窄,可行驶在道路上汽车,速度一点都不慢,工地上的大卡车,个体运营的小公共,完全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甚至就连通过路口时,也不见他们放慢速度。为此,每当我经过这一地区,都要倍加小心。我们一路上听着音乐,聊着单位里发生地有意思的事儿,踏着余辉来到了北师大亚太实验学校。
晚上八点钟的校园,教学楼里一片安安静静,一年级的教室里已经黑灯,高年级教室的灯还亮着,但教室里已空无一人,学生们正在食堂里吃夜宵。我手拿着菲菲的英语书,直奔一年级宿舍楼。一进门,就看到有许多孩子在楼道里,光着膀子围着浴巾在玩耍;生活老师站在浴室门口,嘴里在大声的招呼着:“你们快回屋去,别冻着!一会儿我叫你们谁过来,谁再过来。里面穿衣服的同学,动作快一点……”看着孩子们笨手苯脚地穿着衣服,那样子,我觉得又好玩又好笑。说真的,对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来说,象洗澡这类事情,在家中几乎是不用自己动手的。从锻炼孩子的角度上看,我非常赞成把孩子送到寄宿学校,因为它能培养孩子独立生活的能力。
菲菲她们的宿舍在楼道的最里边,穿过宽敞明亮的楼道,老远就能看到,她们班的小朋友也在准备洗澡。个别孩子都已经换好了浴衣,在浴室门前排好了队,管生活的杨老师正在帮菲菲收拾柜子。我走到她们身边说:“菲菲,这是你的英语书,我给你送来了。”话音刚落,宿舍里的小朋友几乎就象炸开了锅似的冲我尖声喊:“叔叔不是这本《先锋英语》,是《灵通英语》!是红皮的!”听到这结果,我的脑袋“轰”的一下就大了,惊讶的问菲菲:“啊!这么说是拿错了,那你和你妈怎么说的?”菲菲小声咕噜着:“我说了,是红皮的英语书。”
菲菲在幼儿园的时候很活泼,上了寄宿制学校以后,逐渐显现出性格非常内向,不爱说、不爱动、表达能力也差,说白了就是雏窝子(胆小)。“那你内(那)本书放在哪儿了!?”我着急地问她:“我也不知道,是我妈放的。”孩子在一旁嘟嘟囔囔的回答。“你说说,为你这么一本书,明天我还得跑一趟。你这本书什么时候用啊?要是回去找不到怎么办?”由于我担心孩子上课没书用,因此说话的语气就更加着急。
有一个叫董欣悦的小朋友跑到我身边说:“叔叔明天的第一节课就用,不过您不用着急,如果找不到,可以从沙丽老师那里买一本,十五块钱一本。”同样是来自班里小朋友的语言,几句话,一下子把我焦急的心情带回了平静;瞧人家这孩子,语言表达能力多好,看着就让人喜欢。我在心里暗暗的羡慕着她,嘴上也不忘表扬她一下“谢谢你小朋友!”在表扬董欣悦的同时,我的目光又回到了菲菲身上。孩子始终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眼睛茫然的望着我,俨然是一个局外人一样,好象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压根就和她没关系。
又有一个叫王亚彤的小朋友,也跑到我身边说:“叔叔,要是沙丽老师那里没有了,可以把我的书借给她用,等她补上了作业再还给我。”这话说的更是让我感动,多么懂事的孩子呀!有这样的孩子,当家长的能省下多少心,苦点累点又算得了什么呢?看看人家,再看菲菲,做家长的心中不免真有些惭愧。
怎么我们的孩子就和别人的孩子差距这么大呢?在她身上,我们没比别人少花力气,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我对菲菲说:“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上了半天学,连学舌都不会,和你妈一样,整个就是一个糊涂蛋!”菲菲在一旁,皱了皱眉头,用眼睛瞪了我一下,表示不愿意让我当众批评她和她妈。“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为了你这十五块钱的书,害的我折腾了一晚上还不够,自己连放在哪儿都不知道,你说你上的这是什么学?”我仍然向孩子表达着我的不满。
“不行就买一本吧,省得大老远的再跑一趟。”杨老师在一旁,边给菲菲收拾着衣服边提醒着我。这时我突然清醒过来,我光顾说孩子了,人家杨老师还一直在为菲菲收拾着柜子呢。想到这,我赶紧上前说:“您快歇一歇,让她自己来吧。”杨老师说:“这样能快点,要不然全班都睡不了。”我小声问杨老师:“这班里的孩子都挺会学舌的,怎么我这孩子就不会学舌呢?”杨老师犹豫了一下说:“反正你们这孩子太蔫,太老实,也有点磨几(北京话:做事不利索。)。上次那书本费,不就不知道放哪儿了吗?咳!总之,还不是你们惯的。从现在起,就应该培养她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我深有感触的说:“您说的太对了!就是遗憾她妈妈没听见,您这一句“你们”有点儿太冤枉我了。实际上,我对孩子一贯是要求很严格,可尽管我怎么说,只要她一回家,从她妈妈开始,到她姥姥、老爷、奶奶,都是由着孩子的性子来,不知该怎么疼她好了,连穿鞋都不让孩子弯腰——别提了!”杨老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哎!没办法,谁让一家就是这么一个孩子呢。”
离开宿舍时,我留给杨老师50元买书钱,杨老师还特别叮嘱菲菲:“等明天你可一定想着,把找回的零钱放好啊!”菲菲似懂非懂的点着头,我也看不出来,她到底听明白没有,心事重重的离开了教学楼。
门外,孩子她妈正伸着脖子往楼里看,我一见了她,一股子怨气就从心中燃起。“菲菲电话里怎么和你说的!?你听明白没有就给她送书!”“怎么啦?”老婆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怎么啦!根本就不是这本英语书,是《灵通英语》,红皮的!”我愤愤不平的指给她看。“当时她就说英语书没带,好象是说红皮的来的,我找了半天,就这一本,这不是也带点红嘛!”老婆强词夺理地为她的错误辩解着。
“你说你这当妈的,孩子打电话给你,你不问清楚就挂电话,你这算什么家长呀!再说,她总共才有几本书啊?现在就这也找不着,那也找不着,这要是上了中学怎么办?全班的小朋友都知道是《灵通英语》,就她西里糊涂的。一天到晚,家长不象个家长,孩子不象个孩子,整个一堆糊涂蛋!”话越说越激烈,老婆也不甘示弱,不停的和我狡来狡去。末了,把一晚上本来不错的心情,全都给狡的无影无宗。
回到了车上,我们谁都不愿答理谁,一路上,默默无言地回到了家中。进了门,我们各自走进一个房间,关上房门,谁也不想再看见谁……
深夜里,我隐约看见,菲菲在教室中孤独的站着,英语老师对她说:“英语书早就卖完了,你还是自己回家去取吧!”菲菲望着家的方向“呜——呜”的哭着……哭声把我从梦中惊醒。开灯一看,原来是窗外刮起了5-6级的大风,北风吹的铁栏杆“呜——呜”做响。
看看时间,才凌晨5点多;关灯再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翻翻报纸,可脑子里总是浮现出,孩子在梦中那可怜的一幕,让我心里实在是塌实不下。索性,我下了床,在书架上开始翻找菲菲的英语书。很快,就在一堆课外书当中,我找到了《灵通英语》。看看表,时针指向差十分六点。如果要赶上第一节课把书送到,那必须现在就得马上出发才行,估计,这早饭肯定是要在车上凑合了。想到这里,我一不坐,二不休,从冰箱中取出一袋保鲜奶,又拿上一个凉烧饼,最后,照着自己的肚子上,注射了一针胰岛素,就匆匆上了路。
早上六点钟的道路还算通畅,公路上的车辆很少,半个小时就来到了学校。学校的大门紧锁着,校园里一片静悄悄的,我向看门的保安说明了来意,他打开了学校的大门,把我放了进去。校园的早晨可真美,整齐的教学楼、美丽的花园、设施完善的体育场……整个给人一种豪华的私立学校的感觉。只可惜,操场上、花园里,到处都是空荡荡的,看不到锻炼身体的学生,学校为什么不组织学生早锻炼呢?我带着遗憾,来到宿舍楼前。
宿舍楼的大门,同样是紧锁着,透过门上的玻璃,我看到值班老师正在督促孩子起床。我敲敲门,向她示意要进去给孩子送书。值班老师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串楼门的钥匙;然后就一个接一个的试,最后终于打开了宿舍楼门。
值班老师开门的整个过程,看的我心里很不舒服,这如果真要是有个紧急情况发生,就这位值班老师的动作,那得有多少孩子发生意外呀!如果把两扇大木门,换成铝合金玻璃大门就好了,有了突发事情,打碎玻璃就可逃生。对!有机会一定向学校提一提。(在一个星期后的家长会上,我找到了学校的教务处,把要更换门的想法,反映给了教务处的老师。谁知,话还没说完,教导处一位戴眼睛的女老师很干脆的说:“您是哪个厂的?这事儿你去找校长说吧,我们做不了主儿!”就这样,我的一片善意行为,却遭到了学校无情的误解。也不知为什么,我的好心,总是得不到别人的理解,这是后话。)
宿舍里,一年级的小同学刚刚起床。我拿着英语书,直奔菲菲的宿舍。杨老师也在宿舍里,一抬头,正看见我拿着英语书走进来,她激动的对菲菲说:“哎呀!菲菲!你爸爸给你送书来了。快谢谢爸爸!”杨老师的赞扬,让我产生了很大成就感。本来吗,为了孩子,我风里来雨里去的照顾她、呵护她,从小到大,只要我没有病倒,没有出差,孩子的吃、喝、拉、撒、睡都是由我来操心;甚至细致到每天叮嘱孩子拉大便,便后,还要亲自用手去捏一捏大便的干、湿、软、硬;就连为孩子校服上绣名字,这种纯属于女人该做的工作,也都被我承包了。
是我天生就爱劳动?还是我心理变态,喜欢做女人做的活儿?都不是,关键是她妈太懒!逼的我没办法。真情打动了班上很多孩子的母亲,她们都把我当成一个“优秀”的单身父亲了。记得上幼儿园时,老师夸大菲说:“你妈妈的手真巧!这名字绣的真漂亮,上面还有一个小海豚呢!(菲菲从小喜欢海豚,英文名字叫DOLPHIN即海豚)。”大菲告诉老师说:“这名字不是我妈妈绣的,是爸爸绣的。”听了孩子的回答,在场的所有老师,全都大吃一惊。
其实,手巧手笨都不是先天就有的。过去,我们家的孩子多,生活比较困难,一般都是哥哥穿剩下的衣服,家长补了又补,缝了又缝;然后,再给弟弟、妹妹们接着穿。要是赶上家长的工作忙,照顾不了孩子,衣服破了,为了不被别人耻笑,就必须自己学着缝。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
过早的家务劳动,使我从小就学会了许多针线活,在小学六年级时,我就可以自己做衣服穿了。有一次,学校召开家长会。会后,班主任老师特地把我父亲留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学校三令五申不让学生穿奇装异服,您这做家长的,还是一位大学教师,怎么给学生做条喇叭裤穿呀!?”
我父亲委屈的告诉老师:“这哪儿是我们做的,全是他自己瞎鼓球的,我们根本不懂什么叫喇叭裤。”父亲的回答,让班主任老师目瞪口呆,他们绝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老师的眼里,一个六年级的学生,不过还是一个孩子,但我不仅已能熟练掌握使用缝纫机,而且还能裁剪设计服装,这太让人不可思议了。从这以后,我在学校里就算出了名,时不时就会有人找我改裤子(70年代,人们穿腻了清一色的肥裆裤子,特别青睐合身得体的筒裤。),还有个别老师向我请教,衣服袖子如何上?裤线歪了怎么办?当然,我的那条自己设计生产的微型喇叭裤,也在父亲的严格监督下,被改成了直筒裤。
我站在孩子的面前,敬侯着“小祖宗”给我的表扬。可菲菲站在原地,既不兴奋,也不感动,冷冷的把书接了过去,扔在了一边;从始到终,她连句话都没有,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她的行为,确实让我感到很伤心,可做家长的,有谁又是为了求得回报呢?不都是为了孩子愿打愿挨吗。
到是杨老师看我站在那里太冷场,连忙来到菲菲身边,用开导的语气说:“你看,爸爸这么早就给你送书来了,多不容易呀。快说!谢谢爸爸。”菲菲的两片嘴唇,似动非动的张了张,算是对我的工作表示了肯定。杨老师一看这情景,也不再勉强了。她走到我身边,打着圆场说:“谢谢!谢谢!真是太辛苦了。”我苦笑着说:“唉!心不苦,命苦啊!”
带着一脸的无奈,我离开了宿舍楼,忙活儿了一大早,我都不知在给谁忙活?就好象不是在给我女儿送书,似乎是在为人家杨老师忙活似的,这叫个什么事儿呀?一清早的热情,被这一盆子“冷水”,浇的个透心凉,好在我早已习惯了女儿的冷遇,真不知是什么地方欠了她的?也许孩子还小不理解,等她大了,就会明白当家长的一片苦心。回去的路上,我咀嚼着冰冷干硬的早餐,带着一颗象阿Q一样的心,怀揣着一线仅存的希望,按时赶到了单位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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