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正在恋爱的甜蜜期,买了工艺半成品,要自己给女朋友加工一个手包。
我正窝在沙发里看书,他跑过来,妈妈,缝完以后怎样做到不脱线?
嗨,他问的不就是缝纫完怎么给线打结嘛,这简单,我从小就会,我示范给他。他马上学会,转身喜滋滋地走了。
我窝在沙发里,回忆我是什么时候学会给线打结的。
却由此想起我曾经做过裁缝的母亲。
有那么几年,母亲做裁缝,没日没夜地在缝纫机前忙碌手中的活计。我想让她陪我玩一会,她没空。我想让她领着我出去转转,她也没空。
我讨厌透了母亲做裁缝。
有时候,甚至我饿了,她为了赶手中的活计,也没空给我做。
“听话,等我做完这件衣服再去给你做饭”。她哄我,让我坐在她旁边等。
于是,我坐在那里眼巴巴盯着她的进程,等她忙完去给我弄吃的。
母亲经常会像这样,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忽视我。母亲也从来没有给过我有益的教育。
爸爸曾经说过一句名言,那是高尔基的原话,“爱孩子这是母鸡也会做的事,但要善于教育他们,这就是国家的一件大事,这需要才能与渊博的生活知识!”。我妈妈是一个家庭妇女,她不认字。连字都不认识,连社会都没迈入,何来才能与渊博的知识,又谈何对我的教育?
很多年里,想起母亲的时候,我的眼前总是出现一只老母鸡。很多年里,我与母亲一直不算太亲。
即使这样,母亲年迈的时候,我们姊妹几个,也是我尽的孝道最多,一直以来,我觉得我非常对得起她。
意识到自己的狭隘与愚钝,是这两年工作不忙,在家里休闲以后。
休闲后,不再总是在饭店匆忙填饱肚子,开始在家里做饭。
选上好的秋南瓜切皮、去瓤、剁成块在锅里煮,加些大米或者小米,煮熟后,饭锅多翻搅几下,南瓜成瓜泥,一锅黏黏软软的粥就成了。金黄瓜泥与白色大米的混合,仿佛黄金里嵌着粒粒宝石,诱人又美味。丈夫与儿子都爱吃。
丈夫说,饭店里也没吃过这么原生又美味的粥,你从哪里学的?
我从哪里学的?我天生就会。我是喝这种米粥长大的。我记得,有时候,母亲还会在这样的粥里再煮进些更耐嚼的大黄豆。那味道会更美。
手工面条煮熟过凉水,加入黄瓜丝,加入事先做好的西红柿鸡蛋,洒几滴喷香的小磨油,一盆凉水面就做好了。另外,再备上一碗蒜泥,一盘荆芥,喜欢吃的可以适当加一些。我是喜欢都加。嗯,炎热的夏季,吃上一碗凉水面,又解饿又解暑。丈夫与儿子也都喜欢吃。
连手擀面你都会做?哪里学的?丈夫与儿子惊奇。
哪里学的?没有学。我小时候我母亲经常给我做,我看的。
我还会做蒸野菜,红烧排骨,糖醋鱼,甜枣糕…自从结婚,离开妈妈自己过日子,很多年来,我在饭店吃过各种各样的饭,而我能做出来的,竟然都是母亲曾经做过的饭菜。
就像现在,我忽然意识到,我学会打结应该是在当年坐在她旁边,等待她缝纫完毕,为我做饭的时候。
在那时候,我学会的还不止这些。我记得,我天生会拿画粉在布上画线条,天生会拿剪刀把布裁剪成块,天生会蹬缝纫机,天生会缝扣子。六岁的时候,我给妹妹做过一个夏天的背心,八岁的时候,我给自己做过一个短裤。
邻居们都夸我聪明,当时我也自以为了不起。其实,我不过是无意中从妈妈那里学来的。
原来,母亲虽然口头上从来没有教育过我什么,但,她曾用无声地行动教给了我那么多。而我,却一直没有意识到。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拥抱一下妈妈,可是,妈妈离开我已经三年多了。
母亲曾经教给我这么多,我后悔没让她得到应有的尊敬。
人的心,常常不经意间会通过行动与语言表达出来。我曾经对母亲的想法,母亲应该早知道。
母亲对针线与布料始终怀有很深的感情。记得,她年龄稍大一些,一次,我去看望她。她掀开自己能储物的床底,里面有许多布料。她指了指布料,告诉我,妈妈知道,这一生有愧于你。你们姊妹多,你小时候,家里的钱常常不够花,我为了多挣钱,都没尽心照顾你。到老了,没有养老金,又经常花你的钱。妈妈没啥给你的,你把这些布料拿回你家吧,兴许有些用。
还有一次,她拿出一包大针,告诉我,现在人们都买被子了,这种做被子的大针很少有卖的了。你放着吧,应该会用得上。妈妈一生只会作些粗话,对你帮助不大,也许我不在的哪天,你用这些大针的时候还能想起来妈妈对你的一点用处。
我的错误思想,让妈妈以为她对我的好处也只有针尖那么大呢。
想到这里,我快步跑进储藏室,拿出针线盒。我很少做针线,那包大针还在。连包着大针的硬纸还是妈妈给我的那张。
我把装着大针的白纸捧在手心里。我哭。
人心多么奇怪,得之不易的,总是珍惜;得而不到的,誓死铭记;而轻易得到的,却总是忽视。对于母亲,我把从她那里的获得忽视了,我也把我最该付出的尊敬忽视了。
在认知的洪荒无涯中,有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很聪明,我们去抓我们以为很重要的,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像一个傻子一样在生命里奔跑。我们跑来跑去,对有些人与事,熟视无睹,不屑一顾,却不知,那才是我们生命里最重要的。
幡然地醒悟,猛然地感动,无尽的悔意,人生的况味,也许最是那灯火阑珊处的一个无意的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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