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鞋
时近深秋,太太在整理鞋柜时,无意中找出了一双我上半年买的只穿过几次的皮鞋。正在写博客的我,只听她一个人喃喃地说,早几天到商店帮你买皮鞋时总记得你还有一双新的,果然没记错。是啊,现在连自己还有鞋没穿都不知道,要是小时候出现这种事是难以想象的。
二十世纪70年代,乡下小孩很少有买鞋穿的,我也是如此。不是父母不帮我买,实在是穷得买不起。那时,父亲在生产队里做一天工只能挣到4角钱,一个月的收入也仅够买一两双鞋,加之家里人口又多,谁家会舍得花这么大的价钱帮小孩子买鞋呢?所以小时候我是有鞋穿的时候少没鞋穿的时候多。
小时候我不穿鞋的时间从春插开始至秋收结束,一般有七到八个月之久,这段时间内上学、做事基本上都是打赤脚,大伙还乐观地自称“赤脚大仙”。没鞋穿时,在不热不冷的天还好,到了夏天就不得了,地面晒得发烫,一双小脚板还得在路上走,那个难受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还有更难熬的是上山砍柴。那时乡下煮饭烧水用的燃料都是毛草薪柴,每到深秋都得到山上去砍以储备过冬,一片大山砍完后到处都是尖尖的柴梗,地面像布满了一把把尖刀似的,走起路来一不小心就会将脚刺伤,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乡里伢子也许生得贱,“赤脚大仙”们就这样凭一双小脚丫走完了那段令人难忘少年时光。
因为鞋的原因,少年时我是宁可光着脚过火辣辣的夏天,也不太愿过“有鞋”穿的冬天。少年时的我是十分好动的,常被左邻右舍呼之为“孙悟空”,母亲辛辛苦苦做好的一双鞋在我超强度的运动中,一般最多穿一个月左右脚底下就会有一个洞。因穿的时间太短,我也不好意思再提要求,母亲也懒得再给我做,就这样穿着烂鞋子过了一天又一天。那时最难受的是打霜天,当太阳出来后路面霜就融化成水了,一条路都湿漉漉的,走路时那穿了底的鞋里面一会儿就全是粘粘糊糊的泥沙,难受死了,有时真是烦得想把这该死的鞋丢了。
不过到了冬天,再穷的人家也得给自己小孩做双布鞋。那时乡下做鞋用材料只需布和线,要做成一双布鞋,至少要花费女主人半个月的工夫。做布鞋的程序是先背底布:做法是先取一张门板,用自制的淀粉浆糊将一层草纸或报纸涂在门板上,然后将不要用的碎布、旧布一层一层往上贴,至少贴三层。按理说做背底布用新的碎布为最佳,要是实在没有只好将旧衣服拆散后找一些好点的往上贴,贴完后利用阳光晒干备用。做鞋的第二步就是纳鞋底:每当农闲时节或夜深人静的时候,家里的女主人就按鞋样一层层重叠后用线一针一针将其扎实。因鞋底太厚,每缝一针都要先要针钻打个孔,然后再用缝衣针引导一根根粗线绳将其锁紧,重复数百次这种简单的劳动后,就做成了一双所谓的千层底了。一般做一双这样的鞋底要三四天。鞋底纳好后要做成鞋就快了:只需在鞋底上缝上一个布鞋面子,就算成了。对于比较讲究的,做成后还在鞋底上订两块废旧车轮橡皮,这样既牢固且防水性也增强了。
尽管那时家里很穷,但父母还得给我买一双平口农用雨鞋过冬。说起这种雨鞋,我是既爱又恨。爱的是冬天有雨的时候,脚可以不直接与地面接触了,又不透水而舒服点。恨的是一个冬天基本上就是一双雨鞋,因为不保暖,脚年年生冻疮,而讨厌的冻疮刚好又生在鞋口边,走路时一碰就是钻心的痛。有时冻疮流出的浓液将袜子与皮肤粘在一起,晚上洗脚脱袜子都变得相当困难。每当这时,母亲的一句安慰的话往往让我忘记了一切疼痛,爬进被窝就安然入梦了。
等我长大了点,母亲就离我而去了,冇娘崽有没有鞋穿全靠父亲及哥哥姐姐们想办法了。记得有生以来的第一双塑料凉鞋就是未过门的嫂子送的,只可惜她不太清楚我要穿多大的鞋,结果因尺码小了点使得我的小脚趾从此受压迫而变形,直到今天还是依然如故。等到我的脚长得和父亲的差不多了,自己也念高中了,每天光着脚上学来回要走20来里路,与穿鞋的同学一起上下学常常感到自惭形秽。记得进高中的第一次开学典礼上,学校要我代表新生发言,我为了要面子,硬要父亲那天打赤脚而把他的那双橡皮草鞋借给我穿一天。怕是农村孩子深深体会到了没鞋穿的滋味,或是中学班主任天天讲要是能考上大学就成了国家干部,就有皮鞋穿了的缘故,冥冥之中那年高考我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如愿考上了大学。上大学前我对父亲说,你还是买双鞋给我吧,在大学打赤脚怕真的被人笑话。可父亲却说,文革前你本家哥哥考取天津大学也是打赤脚去的,你怕什么啊。大概是父亲老了,我也不想与之争辩了,心想进了大学再说。
在省城上大学,经济十分拮据的我多少有点自卑,看到学友们个个穿着锃亮锃亮的皮鞋挺羡慕的,自己做梦都想弄一双试试。那时读大学我领的是甲等人民助学金,好像是每月25元,除去伙食外还略有节余,几个月下来居然积聚了十多元钱。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倾其所有到商店花了18元人民币买了一双猪皮鞋(牛皮的实在买不起),回校后订了一个铁质响底,从此挺豪迈地游走在校园之中,自认为这副模样与一位天之骄子——大学生——的形象算是比较般配的了。不过也因为这双猪皮鞋,过早地暴露了我的经济“自给”能力,结果父亲就掐断了我上学的资助,使得我省吃俭用甚至四处借贷才读完四年大学。
大学毕业后我有工资了,记得第一次领到的工资全还了读大学时欠师兄的账,第二次工资则为父亲买了一双军用翻皮棉鞋,算是做儿子的借他的鞋用于那次开学典礼的回报吧。遗憾的是,母亲已享受不到我的孝道了,但她一针一线为我纳鞋底时的情景,抚摸着用针纳鞋底时手指上流出的鲜血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埋藏在我的记忆之中。
尽管我今天穿的鞋多种多样,春秋有单皮鞋,夏天有皮凉鞋,冬天有皮棉鞋,平时有休闲皮鞋,锻炼时还有运动鞋、旅游鞋,但我永远也忘不了过去那段没有鞋穿的岁月,忘不了母亲为我缝制的一双双伴我成长的粗布鞋。
写于2007年11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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