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磨砺(1995)

　　机会抓不住，磨难就来了。

　　95春节过后没有几天，市场的火爆达到了顶峰。国际市场上发生了英国有上百年历史的巴林银行因为交易员过量交易而倒闭的事件，国内则发生了327国债事件。327是指财政部92年发行的3年期国债在上海证券交易所的交易代码。327事件发生在95年2月23日下午临收盘前8分钟，巨量的卖单将国债价格从151打压到147.5收盘，导致当天开仓的多头全线暴仓。事后才知，这是主力空头万国、辽国发等违规操纵市场造成的，当天晚上交易所宣布的裁判结果是最后8分钟的交易无效。

　　那时天津市场也开始交易国债期货。2.23是一个星期五，当天下午的国债交易我把原来的多头全部平仓，并顺手做了30手空头，但是收盘时，国债价格就已上涨，我没有及时出来。并且，我旁边的武汉席位上得到北京的电话，还在加仓买进。收盘结束后，我的心情就十分不安，我对市场总是有敏锐的直觉，我感觉自己不妙的头寸总会出问题。正当我心怀忐忑之时，传来上海出事的消息。当时评论什么的都有，有说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有称赞万国有魄力、置死地而后生的。我隐隐预感市场可能发生了重大事情，因为如果按照当时流传的贴补和贴息算法，327的价格至少应在155以上，我留下的几手单子要形成8-10万的亏损，严重超出了经理的授权，我成了与尼克.。李森一样的ROGUE TRADER(流氓交易员)，所不同的只是数量的差异。第二天，财政部发布了贴息办法，我最坏的设想成了现实。当时我患了严重的感冒刚刚恢复，我预感打击就要到来。

　　同伴在一边一个劲儿的安慰我，他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大男孩遇到孤立无助之时，总会想起自己喜欢的女孩，喜欢听她的声音，听她的劝解。室内的空气因财政部出台的贴息办法而变得窒息，同事提议明天去北京散散心。当我给小盼打电话时，我听见她很不耐烦，因为春节期间我们共同的一个女同学问她我们之间是否有情况，这令她很尴尬；她问我是否把我们的事跟家里说了；她声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市场已经将我搞得焦头烂额，因此我决定周日去北京。

　　应该说，去北京以前我还是有信心的。天津到北京也就两个小时，到北京后，我和同伴去王府井买了一枚很漂亮的紫色的玫瑰戒指和一套相同的耳钉，这是我第一次给女孩子买东西，我决心向她表白自己的心迹，希望能像电影上演的那样向她求婚，我喜欢她胜过自己。那时刚过情人节，我还买了几块巧克力。快中午的时候，我到了她的学校，办公室没有人，宿舍的室友说她出门了。我开始一遍又一遍给她打传呼，但毫无音信。昨天晚上我跟她说过自己要来，她应该知道的。我的心理开始变得失衡。我想，你可以不理我，你更可以拒绝我，但你必须明确告诉我。北京初春的天气，雾蒙蒙的，有些潮湿，我的心情落寞又消沉。我需要早点返回天津，明天还有国债的单子要处理，因此我急切盼望见他。我在校门口饭店吃饭，给她打传呼，等她的电话。孟庭苇婉约的歌声飘来，让我更加神伤。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我成了到北京来看雾了，无限的惆怅。

　　我在她办公楼后操场的每一个角落里驻足，我想了很多可能，一会是她，一会是期货，一会期货，一会是她，最后，我坐在她办公楼的门口，等她。同事来电话，他已经先回了。春天的太阳落的早，一会我坐的台阶已经被阴影笼罩，有些冷，心绪也越来越淡。我要等她回来，把本来给她买的东西送她，毕竟是小时候的同学。我虽然喜欢她，她不喜欢我也很正常。正想着，猛抬头，看见她身着一身蓝色的风衣，笑盈盈的映在落日的余晖里向我走来。我面无表情，满腔的冤屈一下子升腾起来，你还笑！她向我解释说今天到机场迎外教，没有带传呼。我说，你把我放在你这里的书给我(一年前在北京考试时，在她处放了一些参考书)，我要赶回去。她说，现在已经没有车了，今晚住下吧。不知不觉，我流泪了，推开挡在门口的她的身体，我说，我得回去。我听见在我背后她的脚步声，后来就没有了。她也生气了。

　　等我赶到火车站时，正如她所说，真的没有车了。我突然发现自己很不明智，我们是好是散还没有明确的说法，我就这样走了，是什么事呀！我得回去，把这件事摆平。这样，我又回到她的学校，来回将近2个小时。

　　等我赶到她办公室时，她好像正在写什么，看到我时，她的神色很冷淡，我一度大着胆子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闪开了。她说给我买点吃的。我在办公室等着，在刺眼的日光灯的照射下，情绪紧张激动了很长时间，头开始有些晕。

　　那天晚上，在校招待所门口，我们相互冷冷的注视对方。我说，我们就这样结束吧。本来想说完之后，把那枚戒指送给她，也算一个纪念。她却说，我们本来就没有开始，谈不上结束。我一下子感觉无地自容，真是一个冷酷的女人，我狠狠地把那枚戒指扔在地上。她头也不回的回宿舍了，我转身回招待所……

　　一整夜脑子木木的，什么都想，什么也都不想。一早5点起床出门，发现昨夜不经意间竟飘落了一场雪，将一切都覆盖，远远近近，白茫茫的一片，真纯洁，真干净。北京，这座一度激发我无限热望的城市，在此刻显得那么单调乏味，索然无趣。

　　坐在去天津的大巴上，看着窗外的雪景，想起一首歌：青春如雪，爱情是冰，一切都必将消融。。。。。

　　等我到交易所，我的可爱同事告诉我，国债的空单全部出尽，还买了一些多单。这样不但没有赔钱，还小有赢利。我心有安慰，面带苦笑。

　　关于期货交易，象这种没有计划的随意单，让我吃苦头不少。在此后交易所推出的胶合板交易中，我当天进去做多，不想很快就被套牢，止损不及时，结果当天跌停，随后又是两个跌停，让我吃尽了苦头。那时几乎每一个月都会有1-2个晚上失眠，失眠后绕交易所后面的海河边散步，碰上警察被盘问是常有的事。

　　5、伤心红小豆(1995-1996)

　　由於公司的自营业绩不佳，只在上海金属交易所的交易就亏损1000多万，直接危及到了公司的生存，期货交易的钢材、蔗糖、石油等都暂停交易，国债期货在327、319事件后，也被暂停。在政府决定对期货市场治理整顿的大背景下，公司决定从天津交易所撤回。期货交易部的交易主要通过燕赵期货公司进行。燕赵公司是在93年期货大潮冲击全国时成立的，成立之初是想办成一个期货交易所，那时，交易所遍地开花，纸浆、芝麻甚至西瓜都有期货，后来国家整顿期货交易市场，全国只剩14家，再后来就剩下3家，大多数的交易所都改成了期货公司。燕赵公司就是这样由交易所改造发展来的。我们公司在燕赵交易所原来存放了20万的交易保证金，后来，交易所干不成了，公司撤资，燕赵不干，说如果转为期货公司的客户可以用这些钱马上做交易，如果坚持撤资，只能等一段时间。这样，公司决定通过经纪公司再做一次，交易主要由我负责。

　　当时主要的交易品种是郑州北京的绿豆、上海苏州的胶合板、还有海南天胶和苏州红小豆。95年之夏，胶合板的交易很火爆，行情大幅度震荡，不是逼空就是逼多。而我在控制好仓位的前提下，每天都在为买进卖出数字而努力工作，或焦虑不安，或轻松自在，完全的一种交易员的生活。我的衬衣领子、袖口脏兮兮的，皮鞋也不擦，与身边西装革履的经纪人相比，形成鲜明的对比。虽然这样，生活倒也充满了生机和乐趣。几个月下来，帐面亏损5万，手续费交了10万，我开始感到了压力，我是来挣钱的，而不是来交手续费的。我在寻找把握大一点的机会，重仓长线，将亏损弥补。

　　燕赵当地产红小豆，虽然品质不如天津红和唐山红，但依据苏交所的交割标准还可以交割。於是，自7-8月起，燕赵公司的客户就开始在苏州抛红豆，价格从3200一直抛到2800，将几年压库卖不出去的红豆抛售一空。当时参与苏红交易的人不是很多，1万多吨的实盘也没有人要，9511合约很快下破2000，最低到了1700以下。燕赵公司的客户大获全胜，在红豆的产区燕赵期货获得很高的声望，当地的县长亲自到省城慰问燕赵公司的经理。燕赵之地多慷慨激昂之士，酒酣之时，父母官当即拍板，决定从当年的财政收入拨出部分资金投资期货。

　　苏交所鉴于95系列合约实盘压力太大，决定自96年新合约起，只能交割上一年度产的红豆。这样，9602合约期价于10月中旬以3380元/吨启动后至11月9日价格涨至4100元/吨以上，持仓已经接近20万手。燕赵公司的客户也开始在9602合约上抛空。当时，我分析由於交易所新政策的出台，极易于多头逼空。95年夏季干旱，红豆的播种面积下降，当年红豆的产量应该不高。红豆本来就是一个小品种，正常年景全国的产量不足30万吨，95年的产量应该比30万吨少，可以达到交割品质要求的就更少了。以目前盘面的持仓计算，空头要交割100万吨才可，然而，怎么也不可能找到这么多的红豆。空头显然在凭借资金实力与主力多头对抗。我从11月初在4000附近买了一笔，刚开始有点浮赢，但很快被套，11月中旬，盘面价格回落到3900，我又买了一些，后又迅速跌到3800，我再加仓，仓位已经到了70%，帐户权益不足12万。经理反复问我怎么样，我坚决看涨。但浮亏已经严重影响我的情绪，市场的一点波动都引起我严重的不安。虽然已经不再做新单，但每天的盯盘都让我心力交瘁。晚上做梦，常被剧烈的下跌吓出一身冷汗，梦醒时分，想起小盼，竟恍若隔世。

　　苏州红豆市场还是不急不慢，处於调整当中，多空对峙的气氛依旧浓重。而我账面的浮动亏损还在慢慢扩大。我的神经紧张之极，但还在坚持，经理提出的减仓建议也未被采纳。到12月中旬，公司马上要年终结帐，各部门要结帐向公司汇报，这时的红豆市场在从3690的调整低位慢慢复苏。虽然我坚决要持仓，但鉴于公司实际情况，我向经理保证周五清仓。市场不急不躁地在3800-3850附近徘徊，到周五临近收盘前10分钟，我按自己的承诺平仓出局。为了让回忆更准确一些，拿出电子表，让时光倒转，再回到9年前的那个冬日的午后。那天是1995年12月15日。从我平仓后的下个星期一开始，苏州红豆市场连续暴涨到5300，直到1996年1月8日，证监会认为苏州红小豆合约和交易规则不完善，要求各持仓合约头寸减仓并不得开出9608以后的远期合约，红豆的交易史到此就基本结束了。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算过我的30手红豆持仓能赚多少钱，我也不止一次感觉到内心的苦涩和茫然。但在那个清仓周五的下午，我回到办公室时却是一身的轻松，困扰我一个月的红豆持仓最终平淡了结，让这一个月的梦也空，情也空，惧也空，总之，生活复归平淡，心灵复归虚空。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这就是我的归宿。谁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