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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科女超人于莺医改自由执业体制外 |
分类: 戈辉直播 |
于莺是谁,微博“急诊科女超人”的走红让大家知道了这位医生。医学科普、业界调侃,于莺凭借幽默、犀利、大胆的语言风格,颠覆了正襟危坐的“白大褂”形象。一年前她又离开某著名公立医院,去追逐她的自由执业之梦,40岁的“急诊科女超人”一步步探索着走出体制后的自主创业之路,努力成为她理想中的医生。于莺最初的本意并没有想和老东家叫板,她写写微博、爆点小料,更多的是出于对互联网上新鲜事物的好奇,玩新而已,没想到广大人民群众看病难、看病贵、医患矛盾长期无法调和的积怨形成了一股大潮,一路席卷着她、裹挟着她,把一条只是想出来冒个泡泡的小鱼生生地变成了弄潮的大鲸。这种阴错阳差原本偶然甚至带有某种荒谬的色彩,但恰恰把一个个体推向了挑战体制的舞台,也算是迈出了难能可贵的探索的步伐。
医疗体制改革为什么难,利益两个字是关键,要改革就肯定会动某些人的奶酪,在采访中和于莺的一段对话让我感触颇深,而且是很受刺激,我问她,如果你也是那种满处飞、开飞刀、拿红包的医生,你会怎么样?她说那我根本就不会开微博,我低调做人、低调做事。从古至今我们都在用仁心仁术、悬壶济世这样的道德标准来要求一个医生,但是道德标准只能去鼓励某个行业、某一类人群向着高标准、向着美好去追求,却无法限制恶,只能靠完善的制度来约束、限制和惩罚人性中的贪婪与邪恶,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改革医疗体制,也唯有这样才能同时保证医生和病患的利益。
对于医改相关的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于莺说如今她已不想再过多地参与讨论,她现在就想踏踏实实地去实践自己的想法,去做就是了,让市场去检验成败与否,透过于莺的描述我们能够感受到她理想的医患关系,和谐有爱,也能够理解在目前的制度环境、医疗格局下仍存在的诸多困难,但无论如何我们期待于莺和于莺们能有更多这样的实践,突出重围,朝着那现在还不很明确的路摸索前行。
急诊科女超人
许戈辉:从你去年辞职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你在忙些什么,你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于莺:我去年的辞职特别轰动,这是我原本没想到的。那天我和我先生在我们楼下的小酒吧喝啤酒,我就随手发了一条微博,说我辞职了,我先生从来不看微博,当时很快就有几千条评论,我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在看评论,我先生问我看什么呢?我说没什么,他都不知道。后来过了两天,他说你怎么不去上班呢?我说我辞职了啊,他就特别惊讶,问我什么时候辞的职?我说就那天晚上,跟你在楼下喝酒那天。
之前做一个电台的节目很有意思,主持人问我,你这么多身份,最喜欢做什么?我说最喜欢的还是当医生,那当医生为什么还要从体制里辞职呢?我说因为到了这个年龄以后,就觉得在体制里面当医生,这个身份已经让我觉得很压抑了,我必须要出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考虑一下我要做什么,这个年龄了,再不跳出来,就来不及了,当时我就有一个这样迫切的想法,所以就出来了。
许戈辉:这个压抑的具体体现是什么?
于莺:就拿我刚刚毕业的2001年那会儿的工作和现在比较,十年前的我的工作,基本上完全是围着病人,所以十年前我觉得当大夫特别有成就感,跟病人之间关系处得相当好。但是十年以后,尤其当我在急诊工作将近十年以后,我每天的工作的任务是处理各种纠纷。在病人身上花的时间反而少了,我觉得再这样处理纠纷下去,我自己就跟一个街道的办事员,甚至就跟一个信访办的职工一样了,这个其实是脱离医疗的本质越来越远了。
许戈辉: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典型的一天是怎么度过的?
于莺:早上5点50分闹钟响了,起来,不能刷牙洗脸,因为我要开车从京通高速路走,一旦超过6点半,那个路就堵了。大概6点半到医院,钻胡同找地方停车,停好以后,就开始刷牙、洗脸、打开电脑,看看抢救室有多少病人,留院观察有多少个病人,多少张空床,心里有个底,这个时候,头天夜班的总值班回到办公室了,我们要沟通一下具体情况,7点40分,所有人都要去主任办公室交班,八点开始,如果我是担任主治医师二线的话,就得查房,然后协调各个区域病人的周转流动,比如说抢救室的病人稳定了转去留观,留观的病人可能要转住院,住院的病人可能要出院,重症病人要去ICU等等,忙完这些以后,就开始处理医患矛盾,护士台给你打电话,急救车来了一病人没有床,家属在楼下吵架,因为我们停车很有限,下去安慰半天,能找尽量找,找不着的话,只好答应他,有床就尽量腾给他,把怒火先浇熄了,你先看病,看完病了再给你解决问题。
下午的时候,就开始各个病房,比如说,这个病房有一个病人,不是特别好,可能需要抢救,我们就去了,同时我们还需要维系整个医院其它病房其它专科的抢救,包括气管插管、上呼吸机等等。大概到5点钟,可以交班给夜班了。夜班开始接班以后也一样。然后第二天就是我的夜班。一般来说,下午4点半就到,5点钟交接班以后,就赶紧抽个空把饭吃了,各个区域看病人。看完病人以后,呼机就开始狂响,因为各个区域会有一些病人,一线医生拿不准,他就会找你。比如说外科来了一个刀扎伤的,他可能表面就是一个小口,但因为现在医疗风险大,外科就会问你,能不能进抢救室。他万一扎大血管了,他万一扎内脏了呢?那就得去看啊,片子有没有,生命体征稳不稳定,抢救室如果很空可以进去,抢救室如果很忙,你必须自己扛,你还得告诉他扛到什么时候不能扛了你再找我。
一天早班、一天夜班,很多年就是这种生物钟不稳定的、昼夜颠倒的生活状态。
许戈辉:看起来起初你是乐此不疲的,自诩“急诊科女超人”,后来为什么受不了了呢?
于莺:那时我精力特别旺盛,可以整晚不睡觉,而且我觉得晚上各个区域发生紧急情况,只有你一个人去承担,特别考验人。如果没有微博,我还是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但我从这个网络上知道了,原来基层的医生是那个样子的,收入很低,毕业以后,医疗技术也没有经过一个系统的培训,整个医疗的三级转诊制度根本就没有很好地运转,医疗水平参差不齐,造成大医院,大的急诊科压力越来越大,而底下的确有医院,根本吃不饱,病床常年空着,这太不公平了。后来我就想,那好我自己能不能做一个家庭医生,做一个分诊,从一开始就让那些慢性病患者,让这些来急诊的病人,他不要突然心梗了,突然间猝死了,突然间疾病加重了。
理想的私人诊所
八年求学,本硕博连读,三年内科,将近十年急诊,于莺却渐渐发觉,现有的工作状态,正在逐渐偏离自己对医生工作最初的理解,于是她选择了主动脱离体制。辞职之后,于莺跑去台湾待了三个月,在参观完很多台湾社区里的全科诊所之后,于莺动了自己开私人诊所的念头。
许戈辉:辞职后你到台湾学习了三个月,给了你怎样的启发?
于莺:我去的是时候是12月份,天特别冷,但是看了以后热血澎湃,我看到好多台湾的家庭医生、全科医生,自己在家门口,甚至自己的房子里面开了一个诊所。每星期可能工作六天,但是他们很有积极性。
我那天在一个很破的家庭诊所里面坐了一上午,大概那个医生看了30个病人。其实你说每个病人时间也长不到哪里去,但是都是他熟悉的邻居,进来以后大夫就直接叫他的名字,说哎呀你的颈椎病又犯了吧,我给你说,不要老是坐在那里,要起来走一走。患者就说,是大夫,你每次都说得很对,可是我就是要坐在那里看书什么什么的,那种沟通的氛围就让你觉得特别好。
许戈辉:你有没有做一个调查,这样的医生他大概要负责多大范围,多少病患,大家平均来就诊是一个什么样的频率,这样会给他带来怎么样的收入等等,我想你一定会做一个调查。
于莺:是,他其实服务的半径就是他周围的两三公里。台湾有健保制度,老百姓看病基本上不用花任何钱,自付一个很低的挂号费,有了这个很好的健保制度以后,老百姓稍微有点不舒服就要去找他的家庭医生,他每天很忙,但是他每个月的收入非常可观,我初步算了算折合人民币十几万一个月吧。
这样的一个工作方式我觉得挺好的,然后我在参观的过程当中,医生就接到一个电话,他挂了电话以后说,好,马上就来。跟他正在诊治的病人说,你稍微等一等,有一位瘫痪在家的老大妈可能有点不舒服,我先去给他看一看,马上就回来,说完拎着药箱就走了。周围的居民特别喜欢他们的医生,他在这个社区当中受尊重的程度相当高,这不就是我所希望的家庭医生或者说全科医生的一个形象吗。
许戈辉:你也想开这样一个诊所是吧?
于莺:对。如果要是能够在我家附近开这么一个小诊所,方便照顾孩子,我的要求也不高,一个月三万块钱就够了,当时我是这么想的。从台湾回来以后,就开始想申请一个小一点的诊所,后来就遇到了很多很多的困难,一方面是你这么小的诊所你靠自己投资倒也还可以,我把房子抵押了以后弄这么一个诊所还行,但是,很多人就说了,没有配套的辅助检查设备,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第二个就是,想想现在你到急诊去看病,哪怕一个普通的感冒,不查个血常规,你心里能放心吗?可能我能放心,但是万一要是有一个漏诊的,后面也没有一个健全的保险制度。因为你给一千个病人看病,总会有出错的地方。但是我们现在的医疗责任事故险是不卖给医生个人的,我可能开了一年两年都很好。但万一有一天我漏诊了一个心肌炎,那我就全完蛋了,所以我想这个东西目前为止还行不通,而且我也通过朋友问过一些政府机关的相关人员,他们就说,现在没有能力去监管小诊所,的确是很难。
试水新医院
今年于莺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到一家民营医疗机构,担任集团综合门诊中心CEO,希望筹建一个提供全科服务的综合门诊中心。诊所特色、管理架构、医生配置、人员招聘,全部由于莺负责设计建构,于莺正在一步步打造她想要的医院的样子。
许戈辉:你想做的这个医疗机构和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比较大规模的私立医院有任何不同吗?
于莺:我希望的特色就是,第一个,医生真正凭本事吃饭,别看我有1600平米这么大一个诊所,我的药房非常小,只有五六平米,就一点点药,我是希望我们的医生真的能够把他的诊疗知识、临床基本功渗透在跟患者沟通的过程当中,把患者不舒服症状的成因梳理出清楚的逻辑,给他讲清楚。能不用药就尽量不用药,能不输液就不输液,不要过度医疗。我的医生如果真是凭这样的本事,就能够在这个诊所里面获得很好的客户。
许戈辉:那对于医生来讲刺激他的动力是什么?
于莺:我们的诊疗挂号费一定是高于现在普通公立医院的,因为医生花了15分钟时间,把他学了八年、临床工作十年的经验,总结出来跟你沟通,医生的成本其实是很高的,我们现在很多的医疗当中,你觉得你拿到手里的药、片子、化验单,这个东西是明码识价的、是值钱的,医生给你的嘱咐那个是不值钱的,其实是反了。我认为一个好的医生,他应该告诉你,哪个是应该做的,哪个是不应该做的,你这个疾病发展到明天后天会是什么样,大概几天能好,以后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下次如何避免,甚至他会告诉你,今年冬天流感很严重,你的家里面,爸爸妈妈或许该打流感疫苗了。为了避免药品对医生的利益诱惑,我们会让医生的收入和开药多少没有关系,但是如果说你看完病以后,患者对你非常满意,我们对这样的医生是有奖励的,此外患者满意度越高,他的稳定客流也就会越多。
许戈辉:像你们这样一个私立的医疗诊所,它也是通过商业的医疗保险来帮助患者支付医疗费用吗?
于莺:我们叫分两条腿走路,一个是现在已经开始跟商业医疗保险去谈怎么样一个赔付率。另外一条就是,我们也考虑过商业医疗保险目前在中国还不是特别盛行,那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核算我们的成本,尽量压低,提高效率,尽量让患者觉得,花了这个钱以后的确得到了很好的医疗服务,在我能够付得起的基础上,我还愿意再次到你这边来就诊。
许戈辉:现在回顾你从最开始开微博到今天,是不是会感觉说,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的初衷,而是被粉丝、被网友们在影响着、席卷着,然后就走到了今天。
于莺:其实想想是这样的,三年前跟现在相比,简直是恍如隔世。没开微博之前,特傻、特愣、特二,觉得社会就这么美好,生活就这么简单。但是现在想想就是,每走了一步,到了一个台阶上面,打开了一扇窗发现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再走出去,再打开一扇窗发现原来又是那样的,一旦踏上了这条路,只有勇敢地往下走,要想再回到当初——那个工作状态,一万块钱月光的收入,回不去了。
许戈辉:但如果你是这个体制的受益者,比如说你也是可以满处飞、开飞刀,可以一个月不是拿一万,而是多得多,你还会走上现在这条路吗?
于莺:那我压根就不会开微博。如果那样的话,我非但不会开微博,而且我做人做事一定很低调。
凤凰卫视中文台《名人面对面——“急诊科女超人”于莺专访》:
7月20日(周日)20:30首播
7月21日(周一)13:25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