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曾是中国女排史上响当当的名字，在经历过多年的职业转型和社会历练之后，她们分别成为“体制内”和“体制外”的成功人士。孙晋芳历任江苏省体委副主任、国家体育彩票中心主任，从2004年开始担任国家体育总局网球运动管理中心主任。而杨希在退役后投身房地产，如今已经是老女排中的“首席富姐”。

出于对体育事业的热爱和强烈的责任感，她们对曾培养她们、令她们受益却实际存在诸多弊端的举国体制进行了反思，并通过自己的行动对新的人才培养教育模式进行了艰难探索。2008年，她们启动了“山花网球基金”，帮助11名少数民族贫困家庭的女孩完成小学、中学、大学的文化学习，并聘请国际知名的网球教练对她们进行训练。在摸索出一套独特而有效的人才培养模式之后，2012年，她们开办了北京世纪东方学校，意在培养出身体健康、学有特长、全面发展的人才。这所新生的学校能否走出一条素质教育的新路还需要时间的检验，但她们不畏辛苦、不图私利、敢于创新、大胆实践的精神值得我们尊敬和叹服。

举国体制需要完善和改革

许戈辉：伦敦奥运会前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这次女网的奥运成绩会影响到中国网球以后职业化道路的发展。这句话应该如何理解？

孙晋芳：我觉得2008年她们实行单飞以后，运动技术水平在原有基础上获得了很大的提升，这种走职业化道路的改革应该说是成功的，因为她们每个人的职业排名都有很大提高。奥运会能不能为国争光也是检验改革成功与否的一个方面，如果她们有优异的表现，可能对未来改革的推进和发展有促进作用。

许戈辉：这次女网的奥运成绩是否达到了您的预期目标？

孙晋芳：我觉得作为网球来说，奥运会并不能代表运动员的最高水平，职业比赛四大满贯才能说明问题。奥运会是让运动员在特定的环境下、特定的时间内发挥，难度是非常大的，它跟职业赛事不一样，像四大公开赛是打一天休一天，运动员有很充分的休息，但奥运会基本上是一天两场甚至三场，对运动员的体能是非常大的考验。而且在奥运会之前她们还要参加温网公开赛，消耗很大。所以我觉得评价奥运会成绩，不同的项目应该不同的标准。这次虽然没有完成我们预想的结果，但她们的整体表现还是比较好的，职业素养、拼搏精神、为国争光的决心和愿望都体现了出来，只是打的过程中运气欠佳。

许戈辉：事实上我们这次的女网队伍可能代表的是有史以来的最高水平，您是否担心后备力量跟不上？

孙晋芳：作为竞技体育来说，后备力量是一个项目持续发展的非常重要的环节，不只是网球，很多项目都存在这个问题。中国的经济发展到今天，人们的就业选择更多元化，很多父母也不愿意让孩子为了体育而体育。这也是我和杨希办学校的很重要的原因，我们希望培养出的孩子不仅有体育特长，还有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健康的人格，我认为这也是国家未来体育发展的走向。如果运动员的发展很全面，退役以后也就不会存在那么大的就业和转型问题。

许戈辉：您如何评价举国体制？

孙晋芳：举国体制并不是完全不好的，作为发展中国家来讲，现阶段很多事要借助政府和财政的力量来支撑，单靠社会力量是进行不了的。但随着社会的发展，不应该再用一个标准和体制来管理所有的项目，在具备职业道路发展条件的这些项目上应该先行一步。网球作为一个职业项目，一定要融入国际圈子，不能关起门来自己练自己打。人们说，你是举国体制的受益者，而且职业转型也很成功，是的，但我也有伤病，像我这样成功的转型毕竟还是少数。改革是有很大的风险的，必须要找准切入点和时机，而作为一个改革者和管理者，我现在对她们是更人性化的契约管理，什么事都一起来协商。

许戈辉：您能否具体解释一下什么是契约管理？

孙晋芳：在她们单飞的过程中，有些底线是不能冲突的，比如奥运会一定要参加，戴维斯杯等代表国家出战也一定要参加，要无条件服从。另外在出去以后，对国家的培养要有感恩，抽出很少的收入比例为未来的青少年培养打基础。其实很多问题还是有挺大难度的，作为管理者要以高度的理性思维和开放的心态来看待，让大家能够多赢。一路走来我无所求，所以我无所畏，我大胆去做了，应该说是非常成功的，中国网球在国际上有了话语权和一席之地。

许戈辉：现在办这所学校是您想做的更深一步的改革探索吗？

孙晋芳：对，我们的职业网球走到今天很不容易，但运动员们在最好的年龄段没有受到最好的教育，心理素质各方面没有得到全面的发展。我能够体谅李娜，为什么她情绪波动很大，经常会崩溃，遇到问题她不是不想调节，而是自己调节不了。像伟大的运动员费德勒，他除了在网球场上潇洒、自主、完美的表现，整个人的行为举止都那么儒雅，公众形象也非常好，我们也要培养出这样的人。我们从山区找到这几个少数民族的孩子，按照最现代的模式来培养她们，要让她们既有良好的社会教育背景，又有网球特长。

许戈辉：选拔这些孩子的时候有特殊的标准吗？她们将来是否一定会走网球职业道路？

孙晋芳：没有特殊的标准，就是很简单的选择。刚来的时候有的孩子脸上还有高原红，皮肤黑黑的，到城里一年以后，她们整个人都变漂亮，体能强、接受能力好，天性又能歌善舞。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走职业道路的，我们是想通过这个实验班给她们更多的机会，用西方的理念结合中国的传统，把她们培养成全面发展、中西融合的未来国际化人才。孩子们最后的出路很多，并不以体育为唯一特长，能够走职业的就走职业，不能走的我们会把初中、高中、大学都衔接好，有专业特长会有很多名牌学校抢着要，包括国外大学都会抢着要。

许戈辉：办学校的过程中遇到过哪些问题？

孙晋芳：因为面临着很多体制、机制上的限制，比如私立学校很少有文凭，要想办法得到学历上的认可；外国的老师、校长要到中国的学校来任教和工作有很多政策限制；想要培养中国的师资力量，所以想请公立学校的教师过来，但如何能让他们享受到体制内的职称评定？还有很多教学课程设置的审批流程非常复杂……在这个过程当中，很多人带着过去对我们女排的一种崇拜和信任，包括藏区政府、北京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一路上给了我们很多支持。

许戈辉：任何一种成功的模式，它最大的意义可能都在于推广，您觉得世纪东方的办学模式推广起来是否困难？

孙晋芳：我们在当初设计这个模式的时候，就想一定让它能够推广，比如说我们选择2008年奥运会之后闲置的场地来改建学校，为什么？中国每四年举办一次全运会，建的大量场馆在开完以后都闲置了，我们想通过这个案例来解决运动会开完之后对场馆的利用，这都是可以复制的。任何一种模式在初期摸索的时候都很难，但一旦做成功了，形成了共识，移植就会很容易。国家教委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之后，马上说，做成了这个实验班，今后各国总统来参观首先到你们这个学校，包括教委的国际交流；北京教委也说，这是我们政府想做但没做的事，你们帮我们做了，我们非常高兴。

让孩子做自己人生的冠军

许戈辉：刚才和你们的小运动员聊天，我发现她们的状态都特别好，开朗、活泼、自信，身体看起来也很棒。在一般的应试教育下，各种各样的课内课外班把孩子的时间都占满了，很多孩子都没时间运动。

杨希：最近有报道说中国人只有3%处于健康状态，想想是很糟糕的，中国的孩子大部分都是学习的不锻炼，搞体育的没文化。我们是让小孩子有时间学体育，有时间学音乐，还在运动中学会第二语言，在没压力的情况下学英语，你会觉得她们很健康，不仅有一技之长，还很快乐，跟人接触时也很大方。

许戈辉：我用英文问她们最喜欢的课是什么？其中一个女孩告诉我是English。这个答案很让我意外，因为很多接受体制内教育的孩子最不喜欢的可能就是英语。

杨希：因为那些孩子可能又花了时间，又没有成就感，当然没有动力啊。我们的孩子天天和教练用英语对话，所以学英文完全没有压力，在锻炼中就学会了。通过这样培养五年，她们成为了同龄人里的佼佼者，和原来完全不一样。

许戈辉：所以可以说你们的尝试和探索取得了成功。

杨希：如果说我们的学校成功，我觉得是这句话：把每一个孩子都做到自己的最好。她们不只是有体育特长，还有好的身体、好的心态，有团队合作的精神。我们学校的校训或口号就是——做自己人生的冠军，而不一定非要打一个世界冠军。我们希望更多的小孩能够健康、快乐、自信。其实我们也不能做多大的事，社会这么大，想一下改变不容易，我们只是用自己有限的力量对教育体制的改革做点尝试，对体育人才的培养方式做点尝试，我想这种“创新”也是除了“拼搏”之外的另外一种“女排精神”吧！

凤凰卫视中文台《名人面对面》：

9月2日（周日）20:30首播

9月3日（周一）13:25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