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年前，我采访了著名画家吴冠中老人。而今天，我将再度与他面对而坐。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过去的一年对于吴老来说，尤为特殊。去年3月，他在政协文艺小组会上，当着分管文化的中央领导的面，建议对画家实行“以奖代养”，而后又进一步提出“取消画院、取消美协”。此言一出，便在业内引起轩然大波，相关机构纷纷反击，一时间，吴冠中成为舆论中心，众说纷纭。然而在质问和指责声中，他依然用手中的画笔，描绘着一位耄耋老人的拳拳之心。

    就在今年春寒料峭，万物复苏之时，吴冠中带着48幅07新作再度亮相，而展出的地点偏偏选在了北京的民间艺术区798。一位名扬四海、堪称大师的艺术家，为什么要在一个非主流、非官方甚至相对草根的地方举办自己的画展呢？

（吴冠中老先生独家题词）

精神故土

    798作为近几年才自发形成的一个以画廊为主体的艺术社区，虽然处在中国艺术的体制之外，却是更能显现中国当代艺术活力的地方，它的魅力正在于它的民间性和边缘性。吴冠中带着自己最新的作品走进798，表明他对现有艺术体制所持的态度。走进798，就是走进民间。吴老对我说，他本就来自民间，所以“来到这里，就是回家。” 

    我指着那幅“春风又绿江南岸”问他：会不会越到晚年越常想起故乡？  吴老那一刻的眼神里充满眷恋，他说是呵会常常想起，但是精神上却一辈子在流浪。回首一路，从被艺术女神一下击中堕入情网，到蒙马特高地看到穷艺术家卖画倍感屈辱，从满腔热血回国却遭遇政治磨难，到晚年生活祥和内心却波澜起伏…..吴冠中始终心在圣殿，身在民间。

（吴老画作《春风又绿江南岸》）

孕育之痛

    虽然已经89岁高龄，吴老并没有放下手中的画笔。就像他曾经说过的：“我不想像其他退休的人那样，天天养花、遛鸟、打牌、下棋。现在我器官老化使不上劲，但我的思维和情感还很饱满，我坚持画画写文章，读书看报，我内心还有很多东西要表达。”

    走进798的展厅，让人不由得感慨，在一幅幅画卷背后，你能感受到这位老人的追求——追求自己的作品和别人的都不一样，自己的和自己的也不一样。他形容艺术创作的灵感与激情就像怀孕，而一幅作品的诞生则像分娩一样痛苦，但令人遗憾的是时下很多艺术家都是“无孕”而娩，完全没有真情可言。

汉字春秋

    为了将对生活的积淀与感情的秘密表达出来，吴冠中尝试着各种技法和载体，在他的晚年作品中，出了一种新的形式“字画”。品着那些原本司空见惯如今却意味深长的汉字，我总觉得，这些被画出来的词语背后似乎都隐藏着一个个大写的问号。我好奇，在“棘手”面前，“夸父”能否依然坚持；我好奇，“牛马”是如何走过他的89个人生“足印”；我更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毒”，会让他“天光化日提灯觅人”？

    吴老引着我一幅一幅的看，一幅一幅的讲。我问吴老认为自己近期的作品和以往有什么不同，吴老说，如果以前的作品像散文，那么现在的更像诗歌。而在我看来，这诗里，绝对有哲学的味道。

真言无忌

    对于前阵子吴老发表的一些颇具争议的言论，有人说，因为到了这个年纪，才能无所顾忌。然而了解吴冠中的人都知道，他年轻时也一贯如此。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吴冠中指出“学美术的人不搞形式是不务正业”，掀起了中国美术界的一次革命。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说“社会需要和谐，美术要不得和谐。”“取消画院、取消美协……”这些言论无疑又会引起另一次革命。

    我问吴老说真话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在备受煎熬的年代是否后悔当年回国的决定？按照通常的思路我以为答案应该是“无怨无悔”，但出乎我的意料吴老认真地说：“那时候悔呵，搞艺术，还不如留在巴黎……” 尽管因为说真话吃过不少苦头，但是就像他钦佩的鲁迅先生那样，“一辈子说真话”才是吴老真实的写照。

采访后记

    采访吴老，心灵倍受震撼。这位号称“当代画价最高”的艺术家，这位既可以指点江山也可以颐养天年的老者，在我一个后生晚辈面前，却那么发自肺腑的真诚。我不用“平易”二字，因为那不是他给我的感觉，那样的感觉往往来自高高在上的人物，而他，却更像一个充满激情的青年人，渴望把这种激情也一股脑地倾泻给你。

    如果说与吴老面对面的采访是一种交流，那么安静地观赏他的画作则更像是在与一位智者在神交 – 或怒或喜，有歌有诗；谈苦难，谈哀伤；感慨事态，歌颂光明。这一幅幅浓烈的画浸透着他“不畏争议、不顾一切”的激昂陈词，那一笔笔线条一片片色彩既饱含了沧桑的积淀，又跳跃着青春的不竭。

    采访结束后，当我再一次面对吴老的这些画作的时候，我开始回味这一年来与吴老做的两次访问。就像他的画同时拥有最复杂和最简单的两面一样，他本人给我的感受也同时如此复杂，却又如此简单。复杂的是他身上难以抗拒的矛盾性——艺术与政治，抱负与痛苦，崇高与卑贱，创新与传统 …… 然而，有一种坚持却让这种种复杂变得再简单不过——那就是：说真话，付真心。

本期节目播出时间：

上集：3月9日 （周日） 20：30 首播

      3月10日（周一） 13：25 重播

下集：3月16日（周日） 20：30 首播

      3月17日（周一） 13：25 重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