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官岭的土窑
(2021-05-07 22:26:40)分类: 钓叟心语 |
老家古称张官岭,在新沟镇熊马村与三中村的交界之处,这里住着以我们刘姓家族为主的二十几户人家,有趣的是我们这十几户人家,一家熊马,一家三中,接着一家又是熊马…这一排十几户刘姓人家,房屋墙壁相连,却犬牙交错,相邻两家分属不同的小队,大队,公社。当然后来叫组、村、管理区。这在讲究整齐划一的中国社会里,也应该算一个小小的异数了。原因是当年组织农业合作社时,采取的是自愿加入的原则。祖父的三个儿子,分別选择了不同的合作社,到成立人民公社时,大伯属于东边的东荆公社,伯父的左邻是父亲,右舍是三叔,他俩却属于西边的红桥公社。在这里像父亲他们这样亲兄弟不在一个公社的还有两家。所以前几年修村村通公路时,这一段路两个村都不肯修,最后还是镇政府出面协调,才让两个村联合起来,将这两百多米的路修好。
张官岭并不是什么山岭,它是东荆河一条支流的河堤,这条小河上游在扬林关与东荆河相连,下游却流进了洪湖。随着时代的变迁,泥沙的淤积,小河几乎断流,有些地方成了鱼塘和藕池,两边的滩地甚至做了农田,种上了稻麦。但是我们家族房子背后的这一段几百米的河堤地势特别高,像一条高耸的土岭,据说清代有位姓张的进士路过这里时,曾停下官船,上岸采买过这里的特产一一土茶壶,所以乡亲们就把这一段河堤称为“张官岭”。父亲曾告诉我:1954年东荆河溃口,这条岭是周围几十里唯一的至高点,十里八乡的乡情们逃到这里,结庐而居,等到了政府的救助,躲过了那场洪水与随后发生的瘟疫。张官岭这个名字在乡亲们心目中留下了一抹生命的亮色。所以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它,没有让它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张官岭的出名并不仅因于此,更有名的是这里的土窑,用粘土烧制土陶制品,产品种类有茶壶,火钵子,灯柱子,香碗,后来也有人顺应潮流做过花钵。在自給自足的农耕年代,这些土陶制品物美价廉,经久耐用,是升斗小民必备的生活器皿。行销监潜沔三县,还有人用船装了沿岭后的小河下洪湖,入长江,销往圻春,江陵,石首,洪湖等更远的地方。听祖父讲,土窑在张官岭已经存在了数百年,门前屋后偶尔动土,挖出来的大多是年代不同的各种土陶碎片,土窑鼎盛时期,张官岭共有土窑二十几座,从事这种手工艺制作的工匠有上百人。解放后,手艺人都分别回到了自已的故乡,本地只有三家人父子相传,会这门手艺。分别是是周家的两兄弟,余家的老二,还有就是我父亲他们所在的刘家三兄弟。
我出生在上世纪六十年代 ,记得那时乡下人是没有钱买茶叶泡茶喝的,一般都是在烧开的水里放几片三匹罐,甚至是几十课桐子壳,装在茶壶里当茶喝。由于土陶制品与瓷器相比不仅价格便宜,而且有许多瓷器没有的独特长处。比如茶壶,上粙的瓷壶装茶不容易散热,而且放置时间不能太久,不然就会发馊。夏天口感也不好。土陶的茶壶由于不上粙,浑身都有细小的毛孔,所以散热特别快,再加上这些气孔能吸附茶水中的茶垢,让茶水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清凉与甘甜,更奇妙的是,装在±茶壶里的茶水可以在夏天半月不变质,让人长期饮用。所以家家户户都有这种茶壶,而且茶壶也是盛水的器具,当时塑料还没有发明,作一只木桶,木盒都不是客易的事。所以除了挑水的大桶与水缸,用的最频繁的就是茶壶,小孩子用它地里浇水,田头送茶是常有的事。至今依然记得帮母给棉苗施化肥的情境。母亲拿大木桶从小河里挑来满满一担水,每只桶里放上两大捧晶莹雪白的尿素颗粒,等过个两分钟,尿素完全溶化了,我和大妹就一人拿一只断把的茶壶(好的全卖了,断把的卖不出去,叫皮货,但可以用,打破了也不心疼,我们家里是没有好茶壶的。精美的定制壶是送人情的,生产的正品是要卖钱的。这和木匠家里没有好板凳有异曲同工之意)装满化肥水,每根棉苗下面浇一点,一路走一路浇,像小鸡啄米似的,一浇就是老半天,虽然脚瘫手软,却不会淋湿裤管,这便是小嘴茶壶的妙处。
火钵子就更不必说了,山土做的火钵价格很高,而且热的传导性不好,提把入手冰凉,拿在手上很不舒服,土火钵入手温暖,散热均匀,因而深受乡亲们喜爱。而且谁家添了小孩,还要来找师父定做一个特大号的三根提把的大火钵,用来烘干尿布。这个特制的火钵是不收钱的,等小孩满月时送来四个染红的鸡蛋就行。师傅和小孩的家长都觉得很有面子。火钵也有定制板,扭花把,钵体上印有梅花图案,双层底两底之间两间隙,镂空雕花,制作异常精美,堪称艺术品,它是用来给老人暖床的,因为有双层底就不怕火钵里的火烫坏了床单与垫絮,年长的人,冬天手上拿一个这样的火钵,也是一种小有身份的象征。所以即使在那“宁要…不要…”的极左日子里,我们生产队里也办了一个这样的小窑厂,有一栋厂房,两座小窑,三个师傅从事这种工作,他们便是周家的周科孝老人,他弟弟手艺没他好,所以没进厂。刘家便是我的父亲,伯父年事巳高,做不动了,三叔当过海军工程兵,退伍时已练就了一手了不起的泥瓦匠手艺,因为是退伍军人,又当了生产队的机务员,负责队里的抽水机,脱粒机,手扶拖拉机之类的技术活儿。自然不必重操旧业。余家便是余新华老人。现在,三个人中,父亲和余伯父早已去世多年,只有周科孝老人还健在,老人快九十岁了,依然精神矍铄。每次回乡见到我,都要说说我和他小儿子学着做叫居的趣事(一种用粘土做的吹奏乐器,有点像古代的埙)。
三个人所生产的产品归集体所有,由生产队统一出售,从业人员和其它社员一样计工分。后来生产队嫌不好管理,干脆解散窑厂,让三人各自回家生产,每年交给生产队360元钱,按头等劳力计四百个工分。这叫做包副业,当时是1972年,我读五年级,这可能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联产承包吧!
我家兄弟姊妹五人,只有父母两人挣工分,当时的说法叫家大口阔,这种安排其实算得上一种照顾,如果生产的效益好,交完副业款,余下的是可以补贴家用的。所以我和几个弟妹每天早晚都要给父亲打下手,累得要死。但也幸亏这政策,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没有一个被饿死,这是好处。但也有不利的一面,父亲不善经营,手中有活钱,花钱就有点大手大脚,他特爱喝酒,每年酒钱开销颇大,因此副业款年年交不齐,历年积欠到1980年时,我们家在生产队竟然超支一千多元,后来,我在村里当了民办教师,用整整三年的民师工资和补贴,才将这超支还清。
时过境迁,到二十一世纪时,会这门手艺的六十岁以下的人,只剩两人了。我们刘家堂兄弟九人,只有伯父的三个儿子学会了这门手艺,两位堂兄已经过世,只有老五会做,但他现在做起了铝材批发,手艺与工具估计早丢到爪哇国去了。另一个便是我儿时的好友周弟学。我已经有近十年未见过家乡的土茶壶了。今年清明回老家,听周弟学说,他在自己屋后又鼓了一座小窑,自己做了盘,准备夏天开始做几个茶壶玩玩,顺便赚点烟酒钱。他与我同岁,已是儿孙满堂,年近花甲的人了,儿女都巳自立,也是含怡弄孙的半退休状态了,估计重操旧业,更多的是一种怀旧的情怀和打发时光的方式罢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禁欢欣雀跃,相约假期一定回去看看,并帮他打打下手,过一把揉泥巴,装窑,烧窑的瘾。,重温一下儿时的记忆与艰辛。今年清明回老家,见到了周老弟,听说他在荆建河边鼓了一座土窑,在家里每年能做几百个土茶壶。于是我欣喜不已,连忙带着孙子到他家去。参观了他家的土窑。寻找太爷爷年轻时生活的足迹。我在他家和他谈了很久很久,他告诉我,现在鼓一座土窑可不便宜,因为请工要花钱,砖头也要钱,所以这座窑总共花费了将近1万元。而且他在烧窑的时候,因为冒出了青烟,环保部门还去找他,说他焚烧秸杆,污染环境,要罚款。最后是村里的干部出面找了环卫部门,申请了手工艺作坊的专业许可。说这门手艺是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领导们才网开一面,允许他用柴火烧窑。回忆往事,感叹人生,临别之际,他还送了我两个土茶壶。我于是珍而重之的将他带回家里。一个袋装凉茶,自己偶尔喝一喝。另一个束之高阁,像文物似的把它珍藏了起来。
父亲如果健在,今年正好80岁,可 惜天不假年,老父离世已经整整16年了。父亲一生直爽豁达,任侠仗义。三教九流,皆有往来。唱戏的票友,算命的先生,走方的游医。明路的道士,偷狗的叫花,甚至巫医神汉都是朋友。因为过不了朋友请托这一关,父亲曾几次违背张官岭土窑师傅们手艺只传子孙,不教外人的约定,收过三个徒弟。大徒弟小名叫建和,为人机灵,手脚勤快,学艺三年,颇受父亲和母亲的喜爱。可惜出师不久,就英年早逝。叫人扼腕叹息。后来又收了他的弟弟为徒。这人与我同岁,性情却与他哥哥迥然不同。他来学艺时,我已去村里当了民办教师,他出师之后也没有做过几年手艺,最终改行做了别的营生。父亲的第三个徒弟,是他的一个远房族孙,是一个年纪比我还大,却要管我叫叔叔的侄子。学艺时已经娶妻生子,两年师满,后来不幸逝于旅途。我们兄弟三人,我是教书匠,二弟搞乐队,老三搞建筑,无人子承父业,父亲的手艺竟然没了传人,老人晚年常常以此为憾。
土茶壶的制作是一门操作十分精细的传统手工艺,不是我偏爱它,如果有人关注发掘。真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根据制作工艺流程,我就分步给大家讲讲土陶的制作过程把。
一、备料
做土茶壶和火钵子的原料是金黄色的粘土,粘土必须十分纯净,不能含有一丝杂质,哪怕只含有百分之一的沙子或者黑色的壤土都是不行的。那样做出来的泥坯一晒就会开裂,百分之百是废品,即使晒时不裂,在窑里烧时也会炸裂,徒废气力。所以,做土壶的第一步就是准备合适的粘土,家乡人把这种土叫做“黄缸泥巴。”
江汉平原是冲积平原,我们这里属于古云梦泽的范畴,在表面种植作物的壤土零点五米至一米之下,有一层黄色粘土,但也不是任何一块土地下面都能找到,一是淤积泥沙的构成有区别,二是经过数百年的开采,有些地方下面这种土已经被开采过了,这种资源和煤炭一样,是不能再生的。江汉平原人口稠密,人均耕地面积少,可谓寸土寸金,根本不可能有闲置的土地供匠人们采土。所以,每年冬天,庄稼收割之后,当别人冬闲的时候,匠人们就必须在晴朗的日子里,全家老少齐上阵,去水田里找粘土。
每年十月之后,父亲便会带着母亲和我以及大妹,拿了铁锹,去干透了的水田里寻找有黄粘土的地方挖窑土。不去薄田开挖是因为薄田地势较高,粘土埋藏一般在两米以下,开采出来太费力,回填的工程量也很大。父亲他们这些匠人靠长辈或者师傅口耳相传,知道村里每一块耕地下面哪里有粘土,哪里没有,哪些地方已经挖过,所以一般不会挖错地方。先选定一块两丈见方的地块,把表面的黑土一层一层的挖开堆到傍边的空地上,每挖一层土都要保证深度一致,还要把散土收拾干净,一般挖到三四平锹就可以看见粘土了。这时就要把表面一层黑黄相间的泥土小心地铲掉,这时地底下出现的泥土会是纯净的像金子一般的黄色粘土,它里面没有一丝的杂质,只能偶尔发现其中一两个黄豆般大小的已经钙化了的小螺丝壳。这时候,趁天没下雨,一家人就起早贪黑的把这些粘土挑回家,堆在自家门前的禾场上,父亲一年最多时可做十几窑货,上半年做茶壶,每窑两百多套。(茶壶火钵子都有大小之分,一大一小两个为一套,这是批发给货郎去零卖的单位,货郎是可以单个去卖的)下半年做火钵子,每窑三百多套,后来,文革结束了,环境宽松些,年前还要做一些灯柱子,香碗之类的东西。腊月二十四之后,挑到集市上去卖给乡亲们过年时祭祖焚香之用,换点过年的零花钱。那时,我们兄妹五人都已成家立业,这点钱便成了父亲的私房钱,只有酒坊和几个孙子能够分享,这是后话。父亲大约每年需要粘土五六立方米,但是一般大家每年都会多那么一点点,要是准家年底没了做灯柱子碗的泥,也可以找同行要一点,一般不用还。大家乡里乡亲的,又是同行,互帮互助是常态。
有时赶上要变天,还会请邻里和亲戚来帮忙,抢时间把土挑回来,虽然要招待饭食,要在别人有需求时还工。但也没办法,不然一下雨,坑里积满水,就麻烦大了,那时没有抽水机,有也用不上。没有电,更不可能有现在即插即用的潜水泵。只能一家老小用盆桶去舀水,然后再挖,粘了水的泥粘乎乎的,箢箕里倒都倒不干净,而且特别沉重,那种烦心和辛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粘土挑回了家,父亲的心就定了下来,接下来的工作就不用我们帮忙了,每天吃了早饭,他便搬一把大铁锹,去把那坑傍边的黑土填回去,当然也不可能完全填平,不过不要紧,春耕整田时,他们会去帮忙用犁耙把其它地方的泥往这赶一赶,一般不会影响耕种与收成。
粘土挖回来还只是第一步。粘土是散乱的,根本不能用,把它平摊在禾场里,冬天会下雪,或者寒冷时会结冰,那就最好不过了,冻土解冻时,粘都就均匀地散了,于是父亲就用锹把粘土撮散,洒上一些水,再用一个猪头般大榔头去捶,待捶到平整结实了,再挖成半尺见方的大方块,搬到房子的堂屋里去,在靠壁一角垒成一个直径一米多的圆柱体,高度在一米五左右,垒的时候要码一层捶一层,捶得非常诸实,让所有的粘土形成一个结构实的整体。泥料放在家中有两个好处,一是避免日晒使粘土变硬,没法加工。第二是堆在屋子里不管是刮风下雨都不影响生产。
剩下来的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我们兄弟姊妹的苦日子来了。事情过去都三十多年了,揉泥巴那刻骨铭心的记忆,我依然不能忘怀。
二、揉泥巴
每年元宵节过后。天气便开始渐渐暖和起来,估计不会因霜雪而结冰之后。父亲也就开始做茶壶了。做茶壶先要准备泥巴。第一步是刨。刨泥巴的工具叫镰子。就像一把没有把的镰刀。比镰刀要窄要小。双手分握两端。把那圆柱形泥堆上的泥-一片一片地削下来。削得薄薄地,就像等待下火锅的羊肉片。这时如果遇上了小螺丝壳或者回头青细小的草根,都必须认真的把它清理出来。每次刨下一二十斤这样的泥片,便拿了一把茶壶,到门前的水塘里提一壶水,在泥片上面淋下一层水。让水均匀地浸透每一片泥巴。然后把它们团成一团,抱到案板上去揉。揉泥巴可是一件辛苦活。既使气温在摄氏十度以下,一坨泥巴揉好,我们也会累得脱了棉袄棉裤,只穿单衣都大汗淋漓。刚开始揉时,双手冻得通红,冰冷之气直透筋骨,直到一坨泥巴揉好,双手发红发烧,才好受一点,这种活我七八岁时就开始干。先是我一个人做,后来两个弟弟长大一点,也要帮忙干。我记得在我高中毕业之后,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时,周未也还是要揉泥巴,直到结婚生子,分家另立门户才结束这份苦差事。当然渐渐长大的两个弟弟就有得受了。
揉泥巴的案板特别扎实,在堂屋神龛下面用青砖砌两个半米高的台子,抹上粘土阴干,再用整快一寸厚,两尺宽的木板耽在上面就行了。不用修整光滑,留下锯板时的毛糙表面,正好增加揉泥巴时的摩擦力,抱一坨泥巴双手紧握,双腿成弓箭步,站在案板前面,像揉面团一样身子一起一伏,一下一下的揉着,一坨泥巴致少要揉半个小时,如果你说揉好了,父亲会来检查。检查的方法很简单,拿一根两头拴了棉纱头的细钢丝,在泥坨中间轻轻一拉,泥团就分成两半。如果泥团剖开之后,没有蜂窝眼和气孔,泥面像镜面一样光滑,那就是揉好了,父亲会将泥团抱走,拿去做茶壶,这时我便可以歇下来,喘口气,抱着茶壶,口含壶嘴,牛吹一番。如果不合格,父亲也不发火,只是冷冷地丢下来两个字:再揉。我便只好如小鸡啄米似的继续一起一伏地揉。每天至少要五六坨这样的泥巴,当然,上学的日子不用揉。泥巴得靠父亲自已准备。
三、做坯
茶壶、火钵子做泥坯的设备跟现在所谓陶艺吧里面的设备是差不多的。只是更加古老简陋而巳。一个硬木为骨架,藤条为经编织而成的直径一米左右的大圆盘。用黄泥和棕毛混和揉成泥状,如同泥塑一般糊在大盘上,增加它的重量,使其在旋转增大惯性让它转得更快,更持久,也更加平稳。圆盘的中间有一根碗口粗细的套简从中穿过,所有的木头骨架都依托套筒来固定。套简冒出圆盘的部份是实心的,上面固定着一个圆形的小木板,套筒从大盘向下延伸五十厘米左右,而且是中空的,四周还有大小不等的镂空孔洞,这些孔洞大小不一,是为了调整套筒和大盘的重心,以便保持高速旋转时不抛盘,减少离心力。套筒的顶端有一个陶制的小顶碗 。大盘一般安装在在堂屋靠墙的一面,在地上挖一个圆形的大坑,坑底埋一根头上削尖的桃木(枣木亦可)的木棍,将泥盘的套筒套在桃木顶上,按木头的尖儿顶在顶碗上,大泥盘就能轻松的转动起来,泥盘上还镶着一个小酒杯,师傅们每次做坯之前,要用一个小木棍插在那个酒杯里,使劲的搅动大盘,让它旋转起来,当泥盘旋转到一定速度的时候,师傅们用钢丝条锯下一块泥巴,双手团成团,再打成一个圆饼,拍实在那一块小木板上,然后用手工去捏,用竹板去触碰泥坯,依靠旋转的力量对泥团进行加工,茶壶火钵的泥坏就是在这上面做成的。做好的泥坯是又稀又软的。不是专业人士,根本没办法把它捧到长条的货板上。所谓货板,就是两米多长,三四十厘米宽的薄薄的木板。一块木板上面可以摆8到10个泥坯。做完一板师傅必须把它放在房梁上榙建的高台上。阴凉4~5个小时。每个师傅一天最多能做100来个这样的泥坯。待泥坯全部做完时,最早做的泯坯就已经变得有点儿硬实了,于是师傅就开始依次给这些泥坯装上提手。提手也是用黄泥做的,先将它们揉成条,打成薄片,然后把它粘在泥坯的上方。做茶壶还要顺着提手的方向在它的前面掏一个洞,粘上放水的壶嘴。这样一个泥坯就全部做好了,可以把它放到夕阳下去晾晒。到了第二天早晨。我们这些小孩要帮忙将这些晾晒得半干的泯坯轻轻地放到阳光下去晒。还要顶着烈日不断的去给这些泥坯翻边。如果长时间只晒一面,水分蒸发不均匀,泥胚是会破的。到了晚上,我们还得把这些晒干的泥坯一个一个地提进屋子里。父亲在地上铺上干草,然后像码砖块一样的将泥坯一个一个地码放的整齐。尽管当时我们不足十岁,每一次也能提6个以上的泥坯。本领最大的一双手能提10个。中途不能停下来休息,如果停下来你就必须一个一个将泥坯全部放下,过一会儿又要重新提起,这样很费时,也增加了泥坯损毁的机率。要是打破了泥坯,轻则挨骂,重则挨打,这没什么好商量的,因为这就是父亲一整天的劳动成果,也是一家人生活下去的希望,这就是桌子上的菜,饭碗里的饭,谁也不敢马虎。
四,鼓窑
泥坯做好了是需要放到窑里去烧的。其烧制的过程和陶瓷的烧制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只是烧的时间长短不同,土茶壶,火钵子不不上彩釉而巳。
土窑是师傅们自己鼓的,鼓窑是做茶壶活计中技术含量最高的工作。一个人难以承担。常常需要三四个资深的师傅合力才能建好一座土窑。
选一块交通便利的空地。在地底下挖。一个一大见方的窑坑。窑坑神于地下两米左右。窑坑四周用红砖或者青砖砌成一个圆形的空间。然后在窑坑底部往上建一个丁字形的拱桥式的横梁。这横梁比窑的装货口低个一米左右。然后再横梁的上方,继续往上垒砖,垒成一个两米多高的穹顶。穹顶必须砌实,在上方覆盖一层一尺来厚的沙土,以保持土窑的密封性。而且要保证不会塌陷。穹顶靠东的方向,会开一道门用来装货。与装货门垂直的方向,在窑坑一侧开一道八字形的口。这就是烧窑的地方。鼓一座窑是一件很大的工程,附近相熟的师傅都会来帮忙,一般是不要工钱的,只要早晚招待酒饭便好。有时候为了节约资源。相邻的几个师傅会合伙故鼓一座窑。大家轮流去装货烧窑,这样对生产并不造成什么影响,因为每年每家烧窑的次数最多十几次。一般三四个师傅共用一座窑也是没有问题的。我家的屋后的空地上就有一座土窑,还是我的祖父鼓的。一直用了几十年。只是父亲去世以后,我们这些晚辈都不做这项营生了.窑终于因年久失修而倒塌了,最后变成了一堆瓦砾。
五、装窑、烧窑。
装窑和烧窑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装窑的前一天,父母要去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收购柴火。稻草。麦秸,油菜梗,芝麻梗,棉梗,豆梗都是烧窑的燃料。其中豆梗最好。火力强劲,无烟,燃烧迅猛。烧一窑茶壶大概需要1000多斤柴草。柴草准备停当之后,选个晴朗的日子就可以烧窑了。这天一大清早,一家人就将一窑的货全部搬运到窑场前面的空地上,重新晾晒一次。到了中午的时候,就开始装窑,我们在外面打下手,父亲在窑里面将泥坯一个一个按顺序码放在窑里。装窑完成之后,要把出货的门用砖头码起来。再填上沙土,只留下大约1/5的门洞。窑顶也有三个烟囱。
烧窑开始了,先是用稻草麦秸之类的软柴火,小火慢慢的烧。这有一个专门的名字叫做放小火。这个时候不能心急,柴火要慢慢的添加,火力不能太猛,又不能间断,必须均匀地烧上三四个小时。把窑里的泥坯完全烤干,烧热。这个工作一般是母亲来做的,因为需要有足够的耐心和专注。小火放完后后,要将燃烧孔的下半部分填起来,柴火这时就从窑洞的上半部放进去。这时候一般都烧的是硬柴,如棉梗,芝麻梗,豆梗之类的。再这样烧上三四个小时。到整个窑塘里通红透亮的时候。有经验的老师傅就会去瞄青,意思是观察货坯是否烧好了,能不能闭窑了。这个决定只有父亲能做。常常是父亲一声令下,我和母亲就在下面拼命的往窑堂里塞柴火,父亲便用极快的动作,将窑顶的三个烟囱用早已准备好的装满泥土的茶壶填好,用泥土塞严实,并将装货孔的那1/5的窑门也紧紧的闭上。然后我们把已经提前做好的柴火靶子不停的往窑堂里塞,塞得满满当当的,然后父亲将上窑门的那一块大青砖扣起来,飞快的用打湿的泥沙封住窑门,将整个窑全部封闭起来,于是烧窑的过程就完成了。待过上整整一夜,窑堂里的火早已灯息灭了,窑堂里因为缺少氧气,柴火燃烧不完全,还会留下许多柴炭,俗称窑灰,是放在火钵里取暖的好材料。父亲打开窑门,这时候就如同赌徒揭开酒盅看骰子点数一样,一把定输赢。如果烧得好,所有的茶壶都呈青色和银灰色,如果说的不好,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茶壶上面有黄色和乌黑色的斑块,这就是行话中的南瓜窑。这是火力不够,货没烧透的表现。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火力太猛,温度太高,所有的茶壶都连在一起。烧得变了形。这些都是废品,卖不了钱的。
做茶壶,火钵,香碗、烛台。这是一门古老相传的手艺。八十年前,祖父母曾开过一个不小的作坊,家里请了上十名师傅帮工,屋后那座窑几乎晴天都出货,每天来贩货的人络绎不绝,祖父的手艺就是那个时候拜师学的,父亲三兄弟的手艺就算是匠门世家,父子亲传了。中年之后,祖父嗜酒如命,作坊开始衰败,最终在战乱中倒闭,祖父母于是变得一贫如洗。土改时,划成份倒是划了个贫农,与那些有几十亩土地的人家相比,倒是塞翁失马了。
当今社会,科学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茶壶已经被饮水机,功夫茶具所代替。火钵,有取暖器和空调,谁还用那老古懂。甚至香碗烛台也有电子产品替代。这一门古老的手艺即将失传,令人不胜唏嘘。可惜我十多岁就当了民办教师,没有学会这门手艺,自然没有办法将它传承下去,只能在心底留下深深的遗憾。
在新沟镇周围,说起烧窑做茶壶的张官岭。七十岁以上的人,没有不都知道的。但是现在。这些都只是乡邻们口耳相传,茶余饭后的谈资,是古稀老人心底尘封的记忆,是年轻一代耳边古老的传说。张官岭的土窑曾经盛极一时,名扬荆楚。张官岭的土窑已经成为历史,淹没在社会发展的滚滚大潮之中。掀不起一丝浪花,留不下一圈涟漪。
最后,谨以此文纪念那些致力于弘扬民俗文化,传承传统手工业绝技的俗世奇人们!
(监利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