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寅年。第一篇博客，写给你。

今年尤为刻意记着天干地支，因为你。因为你，我脸颊圆润，失去了棱角。因为你，我很久没有沉浸在香气中。因为你，窈窕成为我羡慕而感叹的词。因为你，我的头发像失去斗志的沙发土豆懒得打理。因为你，我觉得自己上了年纪，不再是明媚而娇嗔的女孩，而是冷静而宽和的妇道人家，哎。

远不止这些，你让我改变。第一次感受到你时，确是有种天降恩泽的感觉。有时候我觉得你一定读懂了我那一刻的想法，因为你给了我回应。但你也可能只是在日常运动，并无它意。不过，即使你尚未能理解我想告诉你的，也只是此时，有一天，你我之间，突然会有灵犀。因为你一定是历经很多阻碍来到我的生命里，而我，也历经了一些波折，迎来了你。

第一次感受到一阵陌生的钝痛时，我正和妈妈在厨房说话。这阵突如其来的痛让我直不起腰，担心被妈妈发现而起疑，我赶紧回到房间躺下。我蜷起身子，揉着小腹，计算这个时间是不是我的排卵期。可我以往不会是这样的痛，最多只是轻微地刺痛，在小腹的左侧或右侧。过了大概十来分钟，痛渐渐缓解。我以为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不再深究。第二年就是载入史册的新冠爆发年。一天晚上，我做完核酸检测，随手翻开早已拿到但我从不以为然的体检报告。有一项指标，出奇的高，差不多是正常值的两倍。那是我为了不浪费体检费随手勾选的女性肿瘤项目，其中一项——CA125。我看到时居然还抱着侥幸心理想，那会不会是我经期激素水平的干扰？可数值实在太高了，我还是询问了同事。同事让我去查彩超，他帮我联系认识的医生。我听出了一些不乐观的推测。果然，有时躲不过的遭遇，就这么降临了。只是，措手不及就像彩超医生问我，你每年体检都不做彩超吗？我说，我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异常，例假如期，也不痛经，谁又能想到呢。反复检查了几次彩超，阴超，咨询了最信任的医生。结果就是，右侧卵巢已被一个硕大的巧克力囊肿占据。那次令我一头雾水的钝痛，就是囊肿扭转引起的。虽然这个名词我一点都不陌生，我参加高中的舍友的婚礼时，她就和我聊起她正在孕中，当时医生告知她怀孕不易，因为她的卵巢内有巧克力囊肿。我也听说过同类人很多成功受孕的例子。只是当下，我第一反应就是我的身体怎么会突然长了这个异物，不管怎么说，它让我又花多一层心思顾虑。我想起19年在广州进修的半年。那半年的例假确实每次都死去活来般痛苦，当时我以为是水土不服，毕竟广州太潮湿了。应是那半年，经血不畅，足以滋养一个阻断一方生育通路的魔障。陈玲医生说，你赶紧结婚，赶紧准备受孕吧，成功的概率只有正常人的一半。春姐说：左右卵巢并不是周期交替排卵，是随机的，你也不知道哪个月份是左侧卵巢排卵。结婚，生育，抚养，陪伴，传统计划四部曲。我并没有和任何亲近的人谈起过这件事，它其实就像我说过的，可大可小。只有我自己，亲自经历，才知道所谓的大和小。我迫切地想成为一位母亲吗？其实更多的是和时间赛跑吧。对母亲、孩童没有具象的想法。甚至我，对孩子的研究只停留在医学的阶段，不主动去想象填充它的皮肤、毛发、五官和五脏六腑。那时候，我纯粹按着自己的计划分秒度日。然而，每次例假如期而至时，我一边劝慰自己，一边陷入失落。概率！概率！概率！这件事情就没有一点感性可言吗，是在回应我对生活充满太强的目的性吗？我到底在时间里追什么。我对自己设下太多KPI了，一件一件，都是必须要完成的事。对我来说，生活从始都是一场持久战，我期盼早日打完所有的战役，功成身退。抱着如此的心态与神诉说，当我虔诚而忐忑地跪在蒲团之前，一位慈爱的母亲牵起她的孩子，真切地说：“来，把位置留给阿姨，让阿姨也有一个健康的宝宝。”突然眼眶就湿了，无论多少次，回忆起这个短暂的时刻，我甚至没看清那位母亲和她的孩子的面容，而普天之下，多少人怀着各自的心事来到庄严而肃静的佛堂，只为了如愿，纵使像我，目的过于复杂而直接，在青灯香灰的掩映下，也是一副净化的皮囊。

每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相信你也是绝世而独立。我也许是坚忍的，你也许是感同身受的。我想初见时，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或者第一个词，是感谢。感谢你陪伴我一同度过无所适从而漫长的几个月，从陌生无感到亲密无间。感谢你并未带给我很多孕期时的变化，除了长肉，我觉得自己与以往无异。感谢你倾听我的委屈、担忧和痛苦，还像是有些神奇的力量般，在随后的一段时间，让我恢复了轻松。感谢你包容了我的坏情绪，也提醒了我，尽快清醒和理智。相对于别人，我实在是自我。没有经验，也没有参比，还在询问别人的意见后斟酌再三依旧我行我素。我想纯粹一点，自然一点，因为你除了携带来自我们的基因，会让你拥有一些先天的骄傲和烦恼外，你必然要面对自然界的物竞天择，这是一个永恒的定律。当然，你同时拥有我们所不熟悉的自身获得的先天的本领和弱点，但我想对你说，孩子，作为唯物主义者，只有一句话，对我而言，是永恒的真理，那就是“性格决定命运”。性格，更多是后天的塑造，从你降生的那刻起，你所听到的嘈杂声，嗅到的药水味，触到的棉柔感，外界的实物开始挤进你的生活，迫不及待让你感受人世间的烟火。当你在清晨的阳光下睁开眼，在黄昏的暮色中蹙起眉尖，在斑斓的美食前砸吧嘴，在众人的欢声笑语中绽开小脸，这是人世间的烟火在塑造你。你会迈出第一个颤颤的步子，发出第一个含糊的单字，直到你步履稳健，字正腔圆。时间此时像一位和蔼的监护人，耐心地管理你的成长。而我呢，如果你是快乐的，请感谢我将你带到此地，我相信你是快乐的。而后，我是你，探索世界的伙伴，当你需要伙伴的时候，我会分享自己旧时的经验，但我更乐意听取你新奇的看法。我不会阻止你选择艰险之境，但磕出的血和泪，疼和疤，你必须承受。当然，世界回报的温柔和满足，是你应得的奖励。

当我还在思考如何调整自己，身体里多了一个生命的变化，毕竟自由散漫惯了的人，要将自己的一部分锁进规则，像被缚住双手和禁锢双足。惊喜过后，是忧虑和惶然，每一次和你见面的前一夜，我都辗转反侧。我常常说，恐惧源于未知，你在黑暗的小房子里，我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凭借一些数字来判断你的状况。当那天突然看到血迹，我瞬间有些心寒，很不甘愿去想难道我们的缘分就如水痕清浅么。那时我第一次对你说，我们都坚强勇敢一点好吗。“平安健康”。这是多么通俗的四字，却又多么珍贵。更想不到的是，身边没有人将此作为祝福挂在嘴边，倒是我很欣赏的一位年轻人，将这句祝愿，填充了我的生活。而你在做什么呢，忙着成长，忙着准备见面，是吗。也许你比我更坦然地适应了变化，适应了我的情绪失控，适应了我的敏感脆弱，适应了我的胡思乱想，因为有时候，我感到胸腔泛起一股酥酥麻麻的暖意，像是肉肉的你，软趴趴地伏在我的怀里，原来尚未谋面的你，已经懂得我所需要的安全感。我就是愿意这么想，就算其实，你像万千小孩一样，顽皮、骄矜，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你，本来就是很奇妙的关系，最终，我感受我，你感受你。但是我们想到彼此，就像我一个人在家时和你对话，收拾衣物时摸着你的小袜子，侧躺时搂着你的轮廓，总是禁不住眼泪翻涌，像心里的魔障，像意识的天启。  

亲爱的孩子，我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尽我所能为你，却不可知生活的谜底。我想过很多种以后，但只有明天最准确。我也想过未来的自己，但只有镜中的我是答案。无论何种光景，我们都要活得漂亮，把日子一个一个问心无愧地过了。愿你做一个真诚善良的人，切实地感受生活，真实地嬉笑怒骂。人情冷暖，世事无常，你就尽你所能，致敬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