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冬至，数九的第一天。今天一早，气温骤降，温度计里的水银柱缩水了快十个刻度。幸好昨天吃了饺子。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谁说中国传统不重视科学，科学就在民间，就这么准。只不过科学和浪漫，实际和玄想，在中国人这里总是浑然在一起，纠结在一块儿的罢了。

小时候，狷夫还是个学龄前的狷童，一听到好听的民谚，或是歌谣，总要问问长辈，这歌谣是谁写的。祖父总会告诉我，劳动人民，见我一脸茫然，就加一句，老百姓。我从来都很怀疑，就算是老百姓，也该有名有姓吧，为什么写诗的人的名字流传千古，写歌谣的就只能叫做“老百姓”，而不能叫张三或是李狗子呢？

越来越觉得“数九”这个词创造得特别有味道。

小时候一直以为“数九”和“暑伏”的第一个字都是这个数数的“数”，后来才知道两个字是不一样的。是啊，夏天是五月人倍忙的季节，老百姓那有那闲工夫去“数日子”。非得到了冬天，非得是在北方辽阔的土地上，非得是传统而封闭的农业文明的时代，老百姓靠天吃饭，到了冬天，便少了活计，这段日子无事可做，却又不必提心吊胆地担心失业，到了一开春，有的是忙的。于是，这段日子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农闲”，农人闲下来，可不会像文人那样穷酸地“闲愁”的，这份清闲也似乎难得，因此，正好享受。

这话说起来可就有点不疼不痒了，想想过去的农人们，大冬天的，或许还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即使年景不错，也没有当今的取暖设施，这个冬天其实挺难熬的吧。所以“数九”的后面往往还要加上两个字“寒天”。一说“数九寒天”，可就是冷风呼啸，凄神寒骨了。也许就是因为这凄苦，这难熬，老百姓才会数着日子，打算把这个漫长而寂寞的冬天熬过去吧。

可是你再听听这数九的歌谣啊！“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一口气读下来，哪里有半点凄苦啊！中国人最乐观，最懂得苦中作乐的道理，中国老百姓是最会审美的老百姓啊！想想吧，在大冷大冷的天气里，一家子围着火炉子，老头儿在数着指头算日子，一边算着，一边给儿孙们讲着故事——冬天的晚上可是个讲故事的好时候，那些民间传说，那些神话仙话有多少都是以一片白茫茫的寒冬为背景的啊，而且古今一辙，中外同理——掰着指头算日子，一方面固然是要熬过这个寒冷而清闲的日子，中国的农人是闲不住的，另一方面，这掰着手指头的姿态又是一种怎样的淡定啊，数日子，是相信这日子稍稍一熬也就过去了，紧接着就是春天，紧接着就是农忙了。这样想着，还会觉得这冬天难熬么？反过来一想，正好享受这一年中难得的安闲了。小时候，曾经感动于西人的一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现在看来，那句诗反而太直接，太直白，太直抒胸臆而失去了不少味道，倒是这数九的歌谣，从不出手，唱到冰上走，唱到河边的柳树长出若隐若现的嫩芽，唱到河水解冻，燕子飞来，最终唱到一个耕牛遍地的春耕时节。这便是生活，这便是理想，这便是现实，这也便是浪漫了。

昨天是冬至，一个孩子在课上推荐余秋雨的《文化苦旅》，我特别喜欢她演讲的最后一句：这本书只是一把钥匙，带大家走进文化之门，但是真正的文化，绝不是写在纸上的啊。多棒啊！一个初一孩子的话！于是我告诉孩子们：文化是什么？文化就是冬至这天，别忘了吃饺子。

今天一早，气温骤降，数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