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眼中的百家争鸣:鲁遽鼓瑟
(2008-09-13 16:1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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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眼中的百家争鸣
——鲁遽鼓瑟——
近一段时间以来,学术界真是热闹非凡,今天研讨,明天论争,大腕新秀,争相发言。或代表儒家高谈“仁政”,或自诩墨家力倡“兼爱”,或推崇杨朱“利己”之言,或认同公孙龙“白马非马”之说,或坚持惠施“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之论,凡此种种,难以概举。而庄子依旧僻居郊野,整日钓鱼捕鸟,纵情山水。不过,自有三五弟子出入其门,将学界动态逐一汇报,正所谓“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这天,庄子正头枕落花,在大槐树下听野鸟啼鸣,久不登门的惠子忽然造访。一番寒暄之后,庄子决定好好劝劝这位热衷于论辩的老朋友。他清了清嗓子说:
“假如举行一场射箭比赛,却没有预先确定命中的目标,每位射箭者不论射中了什么,都称为神射手,于是普天之下人人都是后羿,这样可以吗?”
惠子挠了挠脑袋,心想:“如此荒谬,当然不可以。”不过他知道庄子此言必有用意,便故意回答道:“可以。”
“好!”庄子笑了笑,接着问道:“天下之人,没有共同认可的是非标准,而各以其是非为是非,于是普天之下人人都是圣明的尧帝,这样可以吗?”
面对同样荒谬的问题,惠子仍然斩钉截铁地回答:“可以。”
庄子不慌不忙,将衣襟上的落花轻轻掸掉,说:“那么,儒、墨、杨朱、公孙龙,再加上惠先生您,总共五大学术门派,为什么还要彼此论争,互不相让呢?既有争执,必有是非,你们五家究竟谁对谁错?或者说你们都像周代初年的鲁遽一样?鲁遽的故事还记得吧?一天,鲁遽的弟子兴冲冲地跟他说:‘老师,我终于学到您的道术了!我能在冬天取千年燥灰生火而将鼎烧热,能在夏天用瓦瓶盛水置于井中造出冰了!’鲁遽不以为然地说:‘以阴阳二气的升降而言,冬至之后,阳气渐升,夏至之后阴气渐升。所以,冬热鼎,夏造冰,不过是以阳气招引阳气,以阴气招引阴气而已,没什么稀奇,这并不是我道术的精髓部分。下面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功夫吧!’于是他拿出两张瑟,将琴弦调好,一张放在客厅,一张放在书房。他鼓动书房里这张瑟的宫音,客厅里那张瑟也发出了宫音;他鼓动书房里这张瑟的角音,客厅里那张瑟也发出了角音。显然,这是由于音律相同,依然不出同类相招的范围。接着,他加大了难度,将书房里这张瑟的一根弦改了调,使它不确定于宫、商、角、徵、羽这五个音的任何一个,当他鼓动这根弦时,客厅里那张瑟的二十五根弦同时发出了声响……鲁遽以此为奇术,其实仍然是以声音招引声音而已,和弟子的以阳气招引阳气、以阴气招引阴气又有什么不同?你们五家是不是也像鲁遽一样呢?自以为胜于各家,本质上却毫无差别?”
庄子在此引述鲁遽的故事,并非表明他认为诸子百家的学术思想完全相同。事实上,不同学术流派,皆有其不同社会背景与政治立场,因而,在观察现实、思考问题时,都有其特定的角度。而现实本身原是立体的存在,当观察者采取任何特定角度时,他的观察都难以避免其片面性。正是在这一根本问题上,庄子认为,诸子百家惊人地相似。惠子自然不会不明白庄子此言的真意所在,却故意诡辩说:
“现在儒、墨、杨朱、公孙龙几派正与我论辩,我们用言语相对抗,用声音相压制,还没有任何人证明我错了,怎么就能断定我和他们一样呢?”
庄子早已熟知惠子的诡辩之术,因此并不正面回应,他说:
“我曾听说齐国有个人将自己年幼的孩子抛弃在宋国,让守门人照看他,并不管他是否能够健康成长,而当他得到一个钘钟(乐器)却爱护有加,层层包裹,唯恐损坏。齐人爱物胜于爱子,如此违背常情却自以为是,和你们一味逞于词辩之论而不知养护生命的根本不是很相似吗?汲汲于与四子相辩以寻求大道,不就像有人在异乡丢失了孩子却只在自己所住的小村庄里寻找一样完全不着边际吗?学问之道既不能使自我生命完善,又于是非芒昧之际与人争胜,不就像一个寄住在船中的残疾人夜半无人时与船夫打斗,船还没有靠岸却已造成仇怨了吗?”
原文:庄子曰:“射者非前期而中,谓之善射,天下皆羿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天下非有公是也,而各是其所是,天下皆尧也,可乎?”惠子曰:“可。”庄子曰:“然则儒墨杨秉四,与夫子为五,果孰是邪?或者若鲁遽者邪?其弟子曰:‘我得夫子之道矣,吾能冬爨鼎而夏造冰矣。’鲁遽曰:‘是直以阳召阳,以阴召阴,非吾所谓道也。吾示子乎吾道。’于是为之调瑟,废一于堂,废一于室,鼓宫宫动,鼓角角动,音律同矣。夫或改调一弦,于五音无当也,鼓之,二十五弦皆动,未始异于声,而音之君已。且若是者邪?”惠子曰:“今夫儒墨杨秉,且方与我以辩,相拂以辞,相镇以声,而未始吾非也,则奚若矣?”庄子曰:“齐人蹢子于宋者,其命阍也不以完,其求钘锺也以束缚,其求唐子也而未始出域,有遗类矣!夫楚人寄而谪阍者,夜半于无人之时而与舟人斗,未始离于岑而足以造于怨也。”(《庄子·徐无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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