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可以铸辉煌

文人应该修得静气。大静成大器，小静成小器。所谓“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

曹雪芹在北京西山脚下写《红楼梦》时，寂寞得难掩悲怆。无有风光，只有寒酸，哪还有“粉丝”！日子困窘得在粥铺喝碗粥，都要赊账。但他披阅十载，终成千古名著！梵高一生更是穷困潦倒债务缠身，但矢志不渝画笔不辍，终于成为印象派大师。生前所绘，皆成传世名画，而今每幅都能卖出天价，令同代和后世画家难望其项背！哲学大师康德应是以寂寞为乐的人。他躲避喧嚣，远离浮躁。从青年时起，就在故乡的哥尼斯堡大学任教（后来任校长），直到辞世从未出过远门。他的生活平淡无奇，每天都是一样的程序：起床，喝咖啡，写作，演讲，进餐，散步，读书……就在这样周而复始单调乏味的生活中，他的灵魂追问人类知性，以自己的二律背反思维框架影响着后世哲学。

寂寞让人远离红尘的各种诱惑，集妙思于一业，终成正果。影视界、文艺界本身就置于滚滚红尘的中心，甚至高扬红尘，制造魅惑，倘能练成静气，必有上佳作为。大凡惊世处女作之成功问世的秘诀，皆为作者曾在寂寞之时，苦其心智，毕其功于一役，调动此前所有的生活积累和艺术积累，厚积喷发之所为。倘若终日风光笼罩，处处风光，时时风光；风光终会惨淡。

郭沫若早期的《女神》，成为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标帜性作品之一，堪为传世经典；晚年的诗作不值一提，除了复杂的社会原因，亦和郭老耐不住寂寞有关。陈凯歌以《黄土地》步入影坛，名动天下；他和《黄土地》成为中国电影第五代的艺术旗帜。但，他后来的电影皆为用力过猛之作，意欲惊世，结果闹市。王朔的小说曾惊艳于文坛，引来一批又一批效颦之作；他沉寂一段时日，曾让人们期待；复出的王朔意欲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不料合者盖寡！孤寂的王朔，耐不住寂寞，除了贬损他人之作散见于报刊和网上，已别无长物。他没有找到正途。

现在的文坛、影坛，举凡文艺界，浮躁之风甚盛。人皆欲速成，人皆欲扬名。方寸已乱，无助于可持续发展。作家和艺术家要靠作品说话，不靠身边的热闹说话。热闹像爆竹过后满地的纸屑，固然色彩缤纷，然，依旧是废纸而已！而作家和艺术家的好作品，那是他们内心深处的呼喊与细语，是他们诚挚的灵魂与时代与社会与家国民族在做深情对话……这份对话当下被理解，是艺术家和作家的幸事，也是时代的幸事。不被理解，就要忍受孤寂甚而遭逢厄运，这是不幸。但，总有一天会被理解，会被重新认识和接纳，哪怕此时作家和艺术家早已谢世。这是文化之幸。

有大成就者们尚有迷失之旅，何况庸庸我辈。不迷恋泡沫之炫目，不制造泡沫之假象。不哗众取宠，不骂街引人，不需要“粉丝”，不崇拜偶像，穿自己的鞋，走自己的路，寂然前行，方能走远。

——本文发表于《电影》杂志2007年10月总第7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