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意（《刘湘如精品散文》连载37（卷五路玑集））

到故乡的第一晚，就逢上了春雨。一夜淅淅沥沥，飘飘洒洒，令人依枕难眠。窗棂上散发着湿漉漉凉丝丝的气息，院子里的桃树杏树，好像在雨中伸枝吐蕊，散发出阵阵幽香。“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啊，这夜雨中的一切，该是什么样呢？

不知为什么，窗户外轻拭微拂的夜风，绵长晶亮的雨点，老是在牵动我的思绪。古人们对于春雨的咏叹大都伤感，春雨霏霏，落花将去，飞燕残红，难免令人惋惜。而我此刻却完全没有这类怨情逸趣，我是老在想着一些事，想着我们院子后的那株老柳树。

那株老柳树，像一个弯腰驼背的伶仃老人，一年四季站在那儿。听老人们说：老柳树发旺的时候，就是丰收年成到了。因此每年立春一过，百草盘芽，乡民们总是翘盼老柳新生。可惜年年春天，雨水不归，老柳树时而在早春时抽几根嫩条，很快又枯黄了。“年年都有三月三，荠菜开花上高山。不见老柳发新芽，穷人眼泪湿衣衫。”这凄楚怨恨的春歌，曾不止一次地震撼过我幼小的心灵。

这一切，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在这蒙蒙的雨帘里，老柳树会伸枝抽条吗？我盼望着……

风，还在轻轻地拂；雨，还在悄悄地下。我忽然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踏踏，踏踏，踏踏，啊，这不是柳大伯吗？每逢春雨之夜，他总要披着那件穿了多年的蓑衣，扛着大锹去塘口边瞧水。记得那年春天，雨水很大，村子里正赶着开展“批资”运动，一夜风雨大作，十几亩正萌芽的稻籽，眼看要被水冲光了，柳老汉独自提着马灯，去秧田里盖薄膜，苦战一夜，终于保全了稻芽。

我喜爱春雨之夜，如同喜爱我可爱的故乡一般。在那泥泞的乡村小路上，有乡亲们繁忙备耕的足迹。扛草包的，泡稻籽的，拿秧架的，牵耕牛的，备犁耙的，熙来攘往，比逢集赶会还要热闹呢。在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中，深晓农事的庄稼人，会听到另一种繁闹紧张的音响，那是催耕的鼓点，它以特殊的节奏，敲响在庄稼人的心头。

此刻，我又听到了这种声音，不过，这已不止是柳老汉的脚步声，还有邻居们翻箱倒柜的嚷嚷声：他们正在找麻绳扎藤筐呢！实行定产到户，责任到人，他们比以前显得更忙碌了。隔壁丰登老汉的咳嗽声又响起来了，他是老年气管炎，惊蛰一过，春暖还阳，他反倒夜不成寐了。眼下对着这扯天的春雨，这老汉许是又在琢磨着全年的耕种大计吧？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是什么声响呢？啊，想起来了：那是张铁匠的铁锤，每年这时候，打铁锹的，装犁铧的，修镐镢的，夜以继日忙得他喘不过气来……

……拂晓，细雨尚未停止，天地间弥漫着一层迷人的幕纱，院子里的杏花果然全开了，桃花正含苞待放。村居老幼，男男女女，一个个顶着斗笠，打着雨伞，在细雨中急匆匆走向田园，走向麦地，走向一个未来的新天地……

我也撑起了一把雨伞，走向雨地里的那株老柳树。

啊，这就是她吗？朦胧朦胧的一片青绿，春雨中舒展的纤纤柔枝，多像少女丰嫩的手臂，瑶池仙女翩跹起舞的翠袖……

我的脑中忽然浮现出故乡的流动变幻的蓝图，上面有五彩的果园，绿荫中的楼阁，鸡栏，牛圈，羊群，鸭群。我的耳畔，响起诗人轻声的吟哦：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原载《合肥晚报》“杏花村”1981年4月16日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