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长篇小说《美人坡》(原创) |
艳芳向他笑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练字呢……”方生不好意思地说。艳芳故意懵懂地凑到桌前问:“练字也不用个墨,这是什么练法呀?”
“这是穷人的练法。”方生解释说:“在旧报纸上蘸水写字,开始看不清楚,一分钟后
显了出来,再过两分钟又干得看不清了,这样一张废报纸就能练几十回……不信你可以试试!”方生说着把蘸水的毛笔递了过来。
艳芳并不接笔,她故意歪着头问:“都高三了,你还有功夫练字呀?“
“我想,万一上不了大学,多学点本事总没坏处……”方生说这话时,目光里显出些混浊。
艳芳又去瞅桌上的报纸,上面开始隐隐显出方生刚写过的字:那冥默中的纵横润笔,有的拙朴苍润,她听人说过这叫苏体;有的清秀俊逸,她听人说过这叫柳体……“你练字怎么也不练固定的体?”艳芳回过头来,好奇地问方生。
“我想现在练各家的字,先打基础,以后综合各家之长,形成自己的风格,你看……”他说着打开抽屉,取出了一本破旧的习字帖放在桌上叫艳芳看,艳芳瞥眼看见封面上写着《石鼓文》几个字,不解地问:“这是什么字帖?”
“这本字帖还是龙老先生送我的……”他一边说一边翻动帖面让艳芳看,“龙先生教我说,这上面的字结体错落,运笔雄伟,就像是沉锤滞刀,墨气铮然,仿佛是凝聚各种精气写出来的,多好啊……”艳芳对方生说的话似懂未懂,她感叹地说:“你成了大书法家了……”
“我还差的远呢……”方生又不好意思起来,“我是听龙先生说的,这就是综合各家的好处……”他顿了顿又说:“龙老先生教给我一个道理,他说字也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个性,这个性是从多方面练习中得来的,说的真是太好了……我感到自己就是在这方面显得太差了……”
艳芳从方生的话中,忽然想起那次在菲河岸边,方生给自己讲过龙老先生讲的那个郑板桥刻苦学习的故事,说是郑板桥晚上睡觉时在自己的妻子背上画字,妻子问他:“你在划什么呀?”郑板桥回说他在练字,妻子就说了句:“你有你的体,我有我的体,你为什么不在自己的体上练呢?”郑板桥从妻子的话中悟出了另一层道理,他开始刻苦练自己的字,以后就有了“板桥体”了……艳芳把方生讲的故事和他今晚的话联系起来,忽又想到了方生这个人,他有那么多丰富的知识,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和阅历范围,这都与他自小用功分不开的。而父亲那种人空有着吓人的架式,整天只想着向上爬,用心于人际周旋,制服别人,没一点真才实学,反而瞧不起方生这样的学生,这世道真不公平啊……她想着想着,不觉长长地叹了口气。
方生刚要拿起毛笔,听艳芳叹气就停了下来,他奇怪地问:“你为什么叹气呀?”
艳芳半天不吭声,她好象有了一些心思。仿佛从遥远的天际边突然间飘过来一道云翳,掠过她那明朗而妩媚的脸蛋,她变得沉郁起来,挪动步坐到了床沿上。
方生的寝室总共放了四张双人床,上铺一直空着,只放些学生们用的杂物行包之类。此刻艳芳就坐在紧对方生写字桌的那张床的下铺上,大而无神的眼睛目视着那张写字台,显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方生感到不解,他站在艳芳的面前,把两只手插到口袋里关心地问:“你这是怎么啦?我有什么话刺伤了你吗……”
“不关你的事……”艳芳低着头说。
“你好象不象刚才那样兴致勃勃呀?”方生试探地问她。
“我想到一些事,不快活……”艳芳闷闷地说。
方生低下头仔细看她,果然是眼泡红肿着,就象刚刚哭泣过不久,他这才不安地把话回到头问:“你今晚怎么啦?你从什么地方来?”
艳芳就把她爸爸在县里训话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方生听完她的诉述,随口说:“你爸爸这也是为你好呀……”
“怎么?你也说他那种话?”艳芳不高兴地嗔怪道。
四目相对,方生感觉到艳芳在自己身上搜索什么,他的脸不自觉泛起了一丝红晕。
“你打量什么?”方生稍稍沉默后问道。
“他们说你是农村人,我看看农村人与城里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没有呀……”
“我看有!”艳芳正话反说,“你刻苦,自信,有毅力,还有智慧的大脑,丰富的知识,远大的志向……这些都是别人比不上的地方!”她激动着,仿佛是在和谁辩论。由于激动,泛起嘴角的痉挛,缩拢了她的嘴显得很可爱。
方生不好意思地略低了头说:“你太过奖我了……”
“我没有过奖,你就是这样……”艳芳强调地说。
方生又沉默起来,他眼睛望着窗外,象是对自己,又象是对艳芳自言自语地说:“不刻苦不行啊……我与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要是有的话,是我根本比不上你……”艳芳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你有城镇户口,又是局长的女儿……你是前途无量……而我……”
“你别说了!你这是只看表面,不问实际!”艳芳打断了方生的话说,“你有知识,有决心,有自己的真实,可我呢……我都不想再读这书了……我觉得一切好没意思……“艳芳说着,眼圈就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