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爱

我的家乡在鄂西北山区的一个小县城，记得那是1981年的早春二月，我刚刚过完十七岁的生日。学校快开学了，我独自拎着行李走十几里路来到县汽车站，准备去十堰市搭乘晚上的火车回学校报到。这是我在武汉念书的第二个学期。

在汽车站，我坐在汽车临窗的座位上，正拿着本书翻看。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的乳名，我朝窗外望去，见是我母亲正满头大汗地站在车窗下叫我。就急忙下车，问母亲：“什么事？急急忙忙跑来！”

母亲说：“我忙了两个晚上给你做了两双鞋垫，你怎么忘了拿？我是专门赶来给你送鞋垫的！”

其实不是我忘了拿，是我临行前收拾东西时发现有两双新鞋垫放在行李包里，就顺手拿出来丢在一边，我不愿将它们带到武汉去。那两双鞋垫是母亲用红色的、绿色的线一针针亲手缝制的，我嫌它们大红大绿的太土气，怕同学们笑话。

母亲却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思，竟跑十几里路来给我送鞋垫。我当时不假思索地吼了一声：“不就两双鞋垫，还让你跑这远的路送来，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母亲听我一吼，一下子愣住了。稍后她才喃喃地说：“你脚老出汗，武汉天气冷，会冻坏脚的，没鞋垫怎么行？”说完，将鞋垫硬往我手里塞，我急了，一把将鞋垫丢在地上，气鼓鼓地说：“都什么时代了？还穿这么土的东西，你拿回去送别人吧！”说完，转身向车上走去。

上车后，刚坐下来汽车就发动了。我见母亲紧跑几步赶到车窗前，把鞋垫飞快地从窗外递了进来，我想再扔出动，已不太好意思，只好勉强接住了。待汽车开出不远，我回头再看母亲，只见她一人静静地立在那里，眼含泪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渐渐远去，可我竟连一声招呼也没和她打。

汽车很快驶出县城来到汉江河边，在过汉江汽渡时，我伫立船头望着滔滔的江水，毫不犹豫地把母亲亲手为我做的又满头大汗跑到车站送给我的两双鞋垫丢进了汉水里。待我回望渡轮掀起的浪花，任由江风夹着寒意将我的头发吹起，我的心中蓦地升腾起一种莫名的轻松。

多少年过去了，如今，我自己成了家，有了孩子，每当回想母亲在汽车站望着我渐渐远去的泪眼，心里就会有一种深深的愧疚。母亲以为她亲手做的鞋垫，我会一直把它们穿烂才丢掉。可她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她的儿子一天也未穿就把它们统统丢进了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