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母亲讲,老家的陈三奶奶死了,与爷爷去世的时间相差整整半年。
很久静不下心写些文字,不知道为何,这个与我非亲非故,我从小到大一直称呼为陈三奶奶的人却让我有种想写的冲动。爷爷出殡那天,我无意间看见她枯瘦的身躯在河对面站着,二月的春风凌乱了她花白的头发。也只是一瞬间,她浑浊而凄然的目光却很长时间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这个我曾今歧视和嫌恶的老人,让我哀伤的心情受到深深的震撼。
陈三奶奶年轻时常常与做屠夫的陈三爹爹争吵打骂,他们之间的矛盾主要就是陈三爹爹又去嫖女人。陈三奶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女人,农村妇女遇见这个情况通常使用的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法完全不适应她,我们从没见她抹过眼泪,见识更多的是她的吐沫快要淹没三庄。时常她嘶哑而苍凉的叫骂声,让陈三爹爹和与他有染的女人羞的只差找个地洞钻进去,也让我们这些孩子听的厌烦,而她的行为正好给无聊的乡邻们增添了很多茶余饭后的笑柄。那时候大人们似乎都不怎么喜欢与她家亲近,而我也是从心里讨厌她的泼妇样子。
陈三奶奶老小五口一起挤在三间土坯房里,那矮屋给人的感觉就是随时有倒塌的可能,大儿子到了结婚年龄却还打着光棍,下面两个儿子眼看也成人,家里的条件却还是家徒四壁。陈三奶奶虽然会门做豆腐的手艺,她其实对谁都面带着卑恭的笑容,可惜的是她的生意始终赶不上村上其他几户人家。
那年夏天,母亲下地去了,嘱咐我带好有点发热的小妹。小妹当时大概三岁我九岁左右的样子。临近晌午的时候,妹妹嚷着要吃菜瓜,于是我便把她独自坐在门前树阴下的矮桌上。等我从门口的菜地摘了瓜回的时候,只见小妹全身痉挛,拳头紧握,面色发紫。见此情形我吓坏了,拼尽全身力气把小妹抱着向有人的地方跑。正好陈三奶奶看见,顾不了平时对她的偏见,救星般地看她把妹妹抱进怀里,使劲的用手掐妹妹的人中。我忘记了哭泣,只是期待妹妹快快醒来。似乎隔了很久,终于听见妹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那一刻,对陈三奶奶我充满了感激。却依旧无法从心里去把她当做一个长者来尊敬。
还记得有年冬天的早晨,我还在上小学,想不起是因为什么被母亲骂了,早饭也没吃一路上抽抽嗒嗒去上学。正巧被早起卖豆腐的陈三奶奶看见了,她撂下豆腐挑子便把我拉进她家,盛了一碗热烫烫的红薯稀饭。我哽咽着怎么也不肯吃“乖乖,你吃点才暖和。上学去不吃早饭会冷的”。那时候其实是又冷又饿的,还是有点从心里嫌弃她家的邋遢。但我没有说出来却从我吃饭的动作里表现出来了,陈三奶奶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完了还问我够不够。这些年,每每提到陈三奶奶我都会想起这些场景。
从老家来县城生活差不多20个年头了,偶尔会回去看看,每次遇见日渐老去的陈三奶奶,会打声招呼,她依旧亲切地叫着我的小名。后来有一次,再回去的时候,听母亲和婶娘们打趣说爷爷又给我们重新找了个奶奶,莫名其妙的问清原由,才知道是独居的陈三奶奶时常去鳏居的爷爷处帮着洗洗衣服,做做饭,而爷爷也时常把我们送的点心,零食送给陈三奶奶。我并不相信一世清高而干净整洁的爷爷会经历什么黄昏恋。而宁愿理解成老人们只是太孤独的缘故。
爷爷病重的日子,有一次我正好在爷爷身边,陈三奶奶避开父辈们的视线。来到爷爷床前,俯下同样苍老的身子询问爷爷想不想吃东西。爷爷无力地摇了摇头,瞥见她带着希望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停留了一小会,她便蹒跚地向门外走去,看着她风蚀残年的身影,当时真有种说不出的辛酸和无奈溢满胸口。
这个农历八月初三陈三奶奶也走了,离爷爷去世整整六个月。在她临终前,有人询问她是否想夏忻爹爹,她点了点头......此刻,轻轻敲击着这些文字,陈三奶奶总是穿着那套洗得发白的蓝色斜襟外衫,风风火火的身影似乎又在眼前晃动,而回想起她去看望爷爷和爷爷出殡时的空洞而无奈的眼神。我被深深的感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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