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师表》“表”什么

湖北宜昌金东方初级中学   吴海宁 

三国名相诸葛亮在公元227年出师北伐之前给刘禅呈送的《出师表》，作为传统古文经典名篇，在初中语文教材里一直占有一席之地。

《出师表》在文学史上受到了高度赞扬，被视为表的代表作。刘勰曾评价说：“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 陆游在《书愤》中写道：“《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文天祥的《正气歌》亦云：“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白居易在读《出师表》后赋诗：“托孤既尽殷勤礼，报国还倾忠义心。”言辞恳切、忠贞至诚的《出师表》，出自肺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率真质朴，感人至深。

表，作为古代臣子向帝王陈情言事的文体，无论是言辞、内容，还是形式，都是极有讲究的。凛然出师表，一字不可删。《出师表》的教学，能否以“表”言“表”，从表的文体特点入手，引领学生走进《出师表》的文本世界呢？

回答是肯定的，能。以“表”立骨的《出师表》，在教学时，以“表”统领，循“表”学文，水到渠成。诸葛亮向后主刘禅“怎么表”、“表什么”、“为什么表”，自然是我们在教学《出师表》时选定的教学内容。教学时，以“表什么”为重点教学内容，把“怎么表”和“为什么表”协同融合，或许能牵一发而动全身，纵一苇以渡江。

在我看来，诸葛亮在《出师表》里“表什么”，集中在“忠言”、“忠行”和“忠心”三个方面。

一、 先表忠言

在《出师表》里，诸葛亮为蜀国存亡向后主刘禅建言献策。

在“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的形势且诸葛亮即将离都北伐的前提下，诸葛亮给刘禅“表”的第一“忠言”，献的良策是“开张圣听”。

诸葛亮说：“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诚宜”与“不宜”，他从正反两面加以申说，是有针对性的。为什么诸葛亮希望刘禅“开张圣听（广开言路）”呢？这里面，有深刻的现实背景。

“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作为一国之君，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时年21岁的刘禅虽然身为蜀汉皇主，但却因“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自身能力及见识不足以独掌皇权，身边侍者多为宦官宫女且有平日宠信宦官之举，令诸葛亮实在放心不下。

一是蜀国形势，刘禅认识不足。诸葛亮却是清醒的。“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句中“诚”字，意为“的确、确实”，表明在诸葛亮看来，益州之蜀汉先主崩殂，国势于三国之中最弱，国内外危机四伏，存亡之险时刻存在。然后，刘禅深居皇宫，政事多有诸葛亮为之操劳，对蜀国内外大局认识不如诸葛亮。二是理国施政，刘禅缺少经验。公元223年五月，刘禅称帝。主少国疑，内忧外患之际，刘禅授以诸葛亮开府之权，内政外交均“相父”裁决。四年来，刘禅在理国安邦方面，虽有小进，但由其来独立处理蜀汉各项事务，则“妄自菲薄”有余、“引喻合义”不足。所以，诸葛亮进言“诚宜开张圣听”。

诸葛亮向刘禅“表”的第二“忠言”，献的良策是严明赏罚。他这是在教刘禅理政执法要公平公正，以显示帝王之威严。“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是说无论是皇宫还是丞相府（或言内廷及外朝），都是陛下您的，在陟、罚、臧、否方面，不应当有所不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是指宫中府中，作奸犯科者付有司论刑，为忠善者则付有司论赏，做到这些，则“昭陛下平明之理”。诸葛亮说此话，只因刘禅在处理宫中府中之国事时，可能存在“不平不明”的情况。唯有做到“不宜异同”、“不宜偏私”，才能内外不“异法”。而做到了严明赏罚，陛下理国施政才能“平明”，陛下平明，则内外皆敬其威。

诸葛亮向刘禅“表”的第三“忠言”，献的最重要一策是亲贤远佞。表文中，用较多篇幅谈人才的选用问题，诸葛亮这是在为刘禅做政事安排，希望他能选贤举能，亲贤远佞，以稳定国内政局。这也是诸葛亮呈送《出师表》的主要用意。

表文中，诸葛亮先是给刘禅推荐治国之贤臣。宫中贤臣，他推荐了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人；营中良将，他推荐了向宠。为什么推荐这些人呢？

诸葛亮在表中说：攸之、祎、董允、陈震、张裔、蒋琬等，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是因为“此皆良实，志虑忠纯”，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得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之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表中所列之人，都有王佐之才，对蜀汉有“贞良死节”之忠，刘禅可以放心使用。与这些人所不同的，诸葛亮在表中统称为“小人”，并告诫刘禅不可与之亲近，应“远”之。他还在表中引先汉兴隆、后汉倾颓之古例，希望刘禅对贤臣“亲之信之”，因为只要这样，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

《出师表》中，诸葛亮所“表”三“言”，以亲贤远佞为核心。能不能做到广开言路和严明赏罚，关键就看刘禅能否亲贤远佞。诸葛亮为什么在表中，将亲贤远佞置于如此重要位置呢？原因可能正如清朝丘维屏说，“武侯在国，目睹后主听用嬖昵小人，或难于进言，或言之不省，借出师时叮咛痛切言之，明白剀切中。”当然，诸葛亮出师北伐之后的一段历史也证明，表中所言之贤臣良将的确为稳定蜀汉政局做出了他们的努力和贡献，这正体现了诸葛亮在识人用人方面的智慧。

二、再表忠行

在《出师表》的第6、7两段，我们更多地读到的是诸葛亮向刘禅“表”的“忠行”。内容为酬先帝三顾之恩而出山，追随先帝创业且患难与共，先帝临终托孤且寄以大事。

先说为酬先帝三顾之恩而出山。“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这两句中的前一句，诸葛亮自叙身世、言俗志。这句话里，诸葛亮说自己最初只是“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的隐士。下一句里，则表先帝对自己有“三顾”之恩。亲临枉驾烦三顾，知己之恩焉可负？感动、激发于先帝的三顾之请，诸葛亮于27岁时辞别隆中，跟随主公鞍前马后，奔走效劳。再说追随先帝创业且患难与共。“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这二十一年的奔波，正是诸葛亮最执着的“忠行”。

第6段内容，初读似觉逸枝衍蔓，与上下文联系不紧。其实，它与上下文貌分神合，明疏实密。这是因为：第一，追溯二十一年的殊遇，展现感恩忠君之情。第二，以自身不负先帝殊遇舍命驱驰，作为后主不忘先人之业的榜样，进一步启发后主奋发图强。第三，二十一年不平凡历程，说明创业艰难，激励其不可半途而废，更不能前功尽弃。第四，言出先帝“三顾”榜样，于败军之际、危难之间委已以重任，可见先主任人唯贤，唯才是举。第五，表明自己二十一年如一日，竭忠尽智，今后仍一如既往，忠心不改，余力不遗。

第7段内容，则为此表重中之重，也是“忠行”之中“至忠之行”。内容一为先主临终托孤，二为出师北伐。刘备白帝城托孤，把蜀汉政权交于诸葛亮，这对诸葛亮与蜀汉而言，都是九鼎之任。出师北伐，更是诸葛亮“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必须诺行之。这两件大事，诸葛亮身感责任之巨。在这里，他追言托孤之事，交代出师的历史根源；“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言明出师的思想基础；“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指出出师的前提条件。在充分叙说条件的基础上，他提出“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出师目的，警拔爽截，铿铿振响，熠熠生光。《出师表》至此才径言出师，切入“出师”之主题。

三、尽表忠心

清朝丘维屏说《出师表》“百转千回，尽去《离骚》幽隐诡幻之迹而得其情。” 意即诸葛亮于此表之全篇言辞恳切，尽表忠心，尽抒其情。

贯穿《出师表》的抒情线索是“报先帝而忠陛下”。表文从进谏忠言、历数忠行，到忠心许国，无不是这种情感的率直呈现。

表的最末一段，是情感的集中暴发，更是忠心的肺腑宣泄。感激之真，忠心之诚，决心之坚，在此段中淋漓尽致。从内容来看，自身请命于前，“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彰咎同僚于中，“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诫勉君王于末，“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诸葛亮于此时请命北伐，甚至先后六出祈山，无不是为了实现“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宏志。诸葛亮为什么几次三番，穷蜀汉之兵北上呢？是因为他把北上伐魏、兴复汉室看成报先帝忠后主的职责所在。“北定中原，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不仅仅是诸葛亮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更是刘备团队的共同理想。他必须去做，他说：“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作为忠之人臣的诸葛亮，在后主面前立下军令状，其忠心昭昭。

众所周知的是，诸葛亮的忠心不仅出于个人的知恩图报和忠君思想，更重要的是，他的忠心是与忧国忧民、匡扶蜀汉的责任紧密相连的。出师北伐，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他谨守诺言、努力实现政治理想与自我价值的忠，是一种理想人格精神的体现。

此段里，他还彰咎同僚。希望攸之、祎、允等勤于政事，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如果他们没有做或做得不好，诸葛亮希望后主“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因为他深知，自己离都远行之后，朝纲维系于诸臣子之手，内政修明对于他在外北伐是至关重要的。当然，这也是他忠于政事，希望后主“平明”的必须作为。

诫勉后主的内容置于末，诸葛亮是用心良苦的。从严于律已始，中有严格要求朝臣，再诫勉后主，且用先主遗诏训示后主，这与诸葛亮的“相父”之身份是密不可分的。诸葛亮是后主的丞相，又是受“托孤”的对象。特殊的地位和身份，使得其上表时“谨慎”为要。“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的谏言，其背后之语，实有深意。唯希望后主保持清醒的头脑，具备“自谋”的能力，有“善道”的措施，才能保证大业的顺利实施。

尽忠以示真诚烈，呕来殷红血一片。“今当远离，临表涕零”，其声呜咽似泣，其情沛然如注，勤恳之态如现，耿耿忠心尽袒！

身蒙知遇得明主，恩深未料劳三顾。鞠躬尽瘁老臣心，舍身一死至诚存。设若《出师表》的教学，以“表”统领，循“表”学文，何患不水到渠成？

主要参考文献：

1. 徐余、周洲，《出师表》赏析，历代名篇赏析集成，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8，北京。

2. [日本]土井晚翠，星落秋风五丈原，网络。

3. 温儒敏、王本华，义务教育教科书教师教学用书，人民教育出版社、课程教材研究所，2019.2，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