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过我的老师，大概有几百人了吧，各种口音的、各种年龄的、各种性格的……多数呢，我都很尊敬，但谈不上怀念，没感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温情，不过是职业行为而已嘛。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却总想起一位不知姓名的代课老师来。不是专业老师，却比任何一位专业老师都让我印象深刻。

    小学时，在工厂子弟校捱着度日如年的日子。真的真的太不乐意上学了，简直以熬的心态盼望着假期。那年代老师都以虎狼之相面对学生，在校园里见到老师会扭身就跑，在校外见到老师也远远躲开。在学校我是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暖意的，以至于现在都有怕老师的后遗症，即使在单位参加个培训，也不提问不坐第一排不和老师聊天。

    可是呢，有一年冬天，忽然来了个中年男老师，中山装、分头、上兜盖上插钢笔，笑盈盈地进来给我们上音乐课。别的新任老师进教室，都以主人的姿态自己推门进来并做自我介绍，但这位老师却是班主任领来客气地做了引荐的。而且，在我当时有限的学生生涯里，从来没见过一个老师有那么温文的谦和的笑容，样子和任何一个老师都不一样。

    那时候的小学校，老师都很年轻。中年老师很少，都教毕业班。这位中年老师，穿戴非常讲究，样子非常像个干部。但对谁都谦和地笑，动作斯文得像电影里的人，又不像个干部。我们那个地方是庞大的工业区，他那样的穿着真是难得一见。在校园里看到他，会觉得他好孤单。总是一个人，虽然脸上挂着笑，但别的老师并不和他亲近，他们生份而客气。他每次来，都笑呵呵地看着我们淘气，一点也不像别的老师那样恼火。

    别的音乐课，我们要去几个男生帮老师把风琴抬来。但这个老师从来不用琴，学生们嚷嚷着要他弹琴，他就和颜悦色地用新歌转移我们注意力，大家一点点也就放弃了用琴伴奏的主张。他教唱歌喜欢挥动两手打拍子，我们看着新鲜，就不老实地模仿。他见大家有兴趣，索性让我们全体起立，站着随他一起边指挥边唱歌。还把我们分两个声部、三个声部，直到唱成一锅粥再一起哈哈大笑。

    他教的歌也很特别，当时不觉得特别在哪儿，但那些歌都是现在还在唱的经典歌曲，比如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比如让我们荡起双桨、比如少年少年祖国的春天……后来想想，那应该是79年的样子，有一位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划了一个圈，但祖国的边陲小城可能刚刚拨乱反正，春天的信息还没吹到冰封的东北。所以呢，他那些文革前流行的少儿歌曲，别的年轻老师也许还不会唱吧。

    现在，我想破脑袋也想不起中小学的音乐老师都教唱了我什么歌曲，只记得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被学生气哭了就趴在风琴上不动弹，我们都忘了老师的存在热烈地打闹到沸反盈天掀翻房顶。然后呢，可能会吸引了一位在走廊路过的老师进来打抱不平，一声怒喝教室里立刻鸦雀无声，老师开始指责学生欺软怕硬，愤怒地叱骂到下课铃起。

    第一堂课学生就摸透了他脾气比女老师还好，很快地学生们蹬鼻子上脸就不怕他了。可以不举手就说话，可以随便交头接耳，可以对老师发号施令点唱某个歌。我们这么没礼貌，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很欣赏地看着我们笑，饶有兴趣地看男生们捅咕看女生们尖叫，从来不恼怒。他对我们很客气，说大家好，说谢谢，说同学们再见，这样的话都能引得起我们笑起来。是的，是的，那时候国家还没提倡五讲四美三热爱。我们都不习惯说客气话，被人客套了会觉得很不好意思。

    逐渐地，这个中年男老师的课堂纪律变得非常好。每当学生喧闹起来，老师会高声提议一起唱个什么歌。他总是用歌声来吸引不守纪律的学生，始终也没训斥过我们一句。总是和学生一道乐呵呵地，心满意足地完成一节课。然后郑重地和我们道再见，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冲我们挥手。真是太特别了！

    我们真的很盼望这一周一次的音乐课啊，那简直是那个漫长冬天里唯一的春色了！每次他背着手就溜达着走进教室了，我们都齐刷刷热烈地鼓起掌来。他从来也没个教案，既不教乐理也不用乐器，就是简单地唱歌。像一个欢乐的演唱会，度过了饥肠辘辘的上午第四节课。感觉那么轻松，那么温暖，那么喜欢看到他，看他温文谦而宽厚的笑容。

    好景不长，估计他在学校也就呆很短一段时间，冬天里他悄悄地来的，课间和我们一起围火炉子搓手取暖，白皙的脸上一径挂着温和的笑。寒假还没盼到他又悄悄地走了，没有一个告别也没有一句留言。我们真的很惆怅啊，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之后的日子就像冬日的傍晚，凛冽而暗淡。以后10几年的求学路上，再也没见过那么温文的谦和的宽厚的笑了。

    后来我让我爸在厂部机关打听那个老师的下落，应该能从教育科打听到的。但我爸显然没把我一个小孩子的要求当回事，不了了之。那个音乐代课老师的经历，就像没发生过再也没人提起。我想，这个音乐老师应该是落实政策塞进企业又无处安置的文革前干部，他不肯用风琴说明他压根就不是搞音乐的，只是学校胡乱分派他来应个景而已。

    但这个老师教的那些歌曲我却记得如此清晰，比任何一位音乐老师教过的曲子都印象深刻。他的音容笑貌都历历在目。直到我也到了他当年的那个年纪，脑海里仍清晰地记得他的样子：那温文的谦和的又宽厚的笑容……

教师话题：

  师魂，因为给学生下跪而成了粪土

  需要心理干预的未必只是北师大教授

  国脸是怎么被教师丢在泰国的？

  范跑跑适合做老师吗

  教师节，把老师的形象拖入了谷底

  师范生免费——马屁拍到了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