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明

前天，我的一位美国同事发来电子邮件，她说明天早上要给我在“福来鸡”订早点，她在邮件里列出了福来鸡早点菜单，请我选一爱吃的早点，我选了“福来鸡”的招牌鸡早点，把“指示”下达给了她。昨天早上，一进公司，就看见桌子上放着我喜爱的“福来鸡”早点。

十几年前，我在国内一大型国有企业任职，每天早上到公司后，便有同事给泡好茶，有时，中午也有同事在饭馆点好菜，请我去吃中午饭。乘车一到，桌子上也摆好了饭菜，吃完，抬腿走人，有人结账。

以上两件事情似乎极为相似，都是我的同事在向我提供服务，我在承受他们的服务，但实际上有本质的区别。在十几年前的中国，我是那个部门的主管，那些为我泡茶、为我准备午饭的同事是我的下属，而昨天为我送来早点的同事却是我的上司，她不仅为我提供早点服务，还为我们团队的所有人都买了早点。前天，她先收集每人的意向，昨天早上去“福来鸡”买来，逐一送到每人桌上。

在十几年前的中国，我能做到为自己的下属去饭馆订早点，再逐一送到每一个下属的桌子上吗？别说做，就是想也想不到。再说了，如果我要为每一个下属提供早点服务，他们能非常自然地接受吗？不要说十几年前的中国，就是今天的中国，能有上司为自己的下属如此服务吗？不要说在中国，就是在美国的中资企业，上司能为下属去买早点吗？再说明一下，我的上司给我们买早点并不是要我们加班，相反的是，昨天因为有暴风雨的预报，她“逼”着我们早早就回家了。

有一国内著名企业在我居住的地区开了分支机构。刚开业的时候，正好赶上美国经济衰退，许多华人丢了工作，就进到这家中国公司，刚去的时候，一些华人还特别感激，可后来都纷纷逃出，实在受不了，那里的工作环境与美国公司完全不一样，别说有上司提供早点服务了，不被上司臭骂就算幸运了。这些在美国公司工作过的华人不习惯，可这家著名的公司在国内就完全是正常的情况了，一级一级可以辱骂下属，整个企业就形成了一个骂人的文化，在这样的企业文化之下，怎么可能上司向下级提供什么服务？

当然，需要说明一下，并不是中国的上司都骂下属，也并不是美国的经理都那么友善，为下属服务，这里要谈的是一个总体企业文化和社会环境的现象和根源。

中国的上司难以服务于下级，甚至要对下级训斥和辱骂，核心原因是自己的地位更高，而地位高者有权柄在手，不能也不用服务下级，而训斥则是权力的体现，进一步说，对下级发号施令、训斥才能巩固自己的高地位。在这样的习惯和文化之下，下级也不习惯接受上司的服务，甚至在上司太友善的情况下低看上司。再扩大一点来说，社会上的服务关系也是如此，回国去饭馆吃饭，对服务员表现得过于友好，亲戚朋友会提醒，态度别太好，服务员会瞧不起你。这就是恶性循环，你要接受服务，就要通过凶的态度，体现你接受服务的地位。

我称赞我的上司为下级服务，并不是她就不要求下级做好工作，在公司裁员的时候，她会非常平静地发出裁员通知。她给下级买了早点，我们仍然是她的下级，她仍然给我们布置工作，对我们的工作完成时间有要求。她对下级友好，为下级买早点，在一定程度上是要表现下级作为人和员工上的平等，而她为下级服务还带出一层深意，那就是以此为榜样，让下级互相服务、加强团队配合，去实现目标。

《圣经新约》约翰福音中一段著名的经文，最好地表达了这样的仆人精神，耶稣也做出了仆人精神的最好榜样。在耶稣要上十字架之前，也就是在吃最后的晚餐之前，耶稣为门徒洗脚。需要先说明一下当时的背景，那个时候，所有的道路都是土路，门徒们穿的是露脚的鞋子，所以脚非常脏，当时，如果是别人洗脚，一定是那地位最低的仆人去洗。他们吃饭时是盘腿坐在低桌前，从而脏脚都露了出来，所以，脚是必须洗的。当耶稣起来，走到门徒跟前要为门徒洗脚的时候，门徒们都呆了，性情急躁的彼得喊道：“你永不可洗我的脚！”因为耶稣是他们的神、他们的主，怎么可以给他们洗脚！耶稣说：“我若不洗你，你就与我无分了。”接着耶稣又对门徒说：“我给你们做了榜样，叫你们照着我向你们做的去做。”

耶稣洗脚有更深的意义，亦有两点是所有人可以学习的，一是领袖需要为被领导者服务，做出榜样，不能只是口头，而要落实到行为。同时，所有人都需要相互提供服务，需要有仆人精神。其实，这不仅是中国企业所需要的精神和文化，也是社会所需要的精神和文化，这样，企业以及社会才既有平等的地位又有职位、行业之分，相互关爱、协作才会成为现实，企业和社会才能去实现共同的目标。

（发在《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