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之不能相兼也，自古然矣。谢之不能为陶也，颜之不能为谢也，以迨李、杜、韩、孟之徒，莫不皆然。有人于此能为陶之古澹，又能为谢之清华；能为谢之“初日芙蓉”，又能为颜之“镂金错采”，不谓之通才得乎！

    历下自边、李而后，风流销歇，近百年来未有继起而举其坠绪者。予窃疑之，“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此非子美氏之言乎？金舆、玉函之山，泺源、历泉之水，如空青海绿，金膏水碧，终古不改，所谓济南山水天下无者，今犹昔也，而何人物盛衰顿异若此？丙寅、丁卯间，予方里居，钟子圣舆与赵子丰原、王子秋史先后来从游。三子之才，颉颃上下，类能敻然自拔于流俗。予甚异之，非济南山水之奇旷，百年一发之，而何以有是！会予儿涑赋《西城别墅》诗十二章，和者逾百家，而钟子诗最奇特，巉陗似孟东野。又数年，乙亥，钟子来游京师，偶赋《丰台芍药》诗四章，芊绵清丽，一时盛传之，又似西崑三十六体。噫嘻，何其才之兼也！李习之曰：“读《春秋》如未尝有《诗》，读《诗》如未尝有《易》，读庄周、屈原如未尝有《六经》，故曰创意造言，各不相师。”今钟子一人之言耳，读《西城》诗未尝有《丰台》也，读《丰台》诗如未尝有《西城》也，创意造言，在己出者不肯雷同如是，矧其于古人而肯为勦袭，为苟同乎？信乎其才之兼也。

    钟子为吾师文子先生之子，先生以廉吏著顺治中，殁二十余年，而钟子不免为窭人，有才如此，廉吏之后，胜绮襦纨袴多矣。

——摘自《王士禛全集》第三卷1799-180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