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    后

（王镇  录自〈何端简公集〉）

    新城何端简公诗文集十二卷，始表章于庐陵王霞九先生。道光庚子，余获观东莱，粗为搜补其未备。嗣长山李星白、侯官陈叙斋覆加校订，剞劂成书。以余曾与校讐之列，而属序于余。夫端简公之人与文，霞九先生前后两序言之详且尽矣，余不能再赞一词。因忆其“辨论”，文内之《尚书古文今文辨》而慨然也。盖“古文尚书”之横被排议于考证家数百年矣。今藉端简公之辨而特为申之。尝读《史记·儒林列传》：伏生，故为秦博士，治《尚书》。秦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大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述“尚书”存亡者自此始。考秦焚书在始皇三十四年，自兵起至汉定，上下十二三年。书壁藏既久，兵起弛禁亦数年。及汉定求书，存者二十九篇不少一简，亡者数十篇不遗一简，截然划分无混杂。则书之亡也，似非穿窬之盗草草窃取也。盖必旧学能读是书者，乘伏生流亡未归，而潜搜以去。至其亡者，皆平易，而存者皆难读。或全书数千简不能尽取，择其易读者取之，未可知也。抑或未壁藏之先，早经分别难易以教人。迨破壁以藏，不在一堵。及其亡，亦适亡其平易一堵之藏，亦未可知也。是虽悬揣之词，然当日亡书事理不外乎此。是以齐鲁之间言《尚书》者无异词。及孔安国以伏生二十九篇《今文尚书》，读孔氏五十八篇《古文尚书》，然后一书而有古文、今文之别。“今文”缺而“古文”全，后世通行之五十八篇，即孔氏古文之原书也。自汉暨唐，读书人信古不疑，亦无异词。宋儒推求精细，《古文尚书》之平易，《今文尚书》之难读。朱子曾以为不可晓，又尝疑孔安国之书序不真，谓格致极轻，似是晋宋间文章，并未以《古文尚书》为伪也。乃自宋至今，博学而精于考证者于汉初藏书亡书之由来，不求甚解，而执其考证所见，以《古文尚书》为采缉补缀之伪书。震于其名者群焉，附和而不敢辨。信古而好辨者，众议非之，而五十八篇《古文尚书》竟欲剖为半真半伪。可乎？不可也。且夫采缉者尚书之成语见于逸书者也。逸书之成语非伪也。以平易之《尚书》为伪，而逸书不伪之成语依然平易也。采缉之成语不伪，而以补缀之平易为伪，是欲作伪者为难读之词，补缀于平易之间，将使读者以补缀之伪为真乎？抑何以别采缉之真非伪乎？反复求之，无一可者也。彼精于考证者，又何不用其考证于藏书亡书之间，以解数百年之疑，而贻侮圣言之咎耶？六经皆圣人之言，与天地无终极。畏者自畏，侮者自侮，顾其人自居何等耳？何辨焉？然而不能不辨者，欲折衷而归于一。是也，何端简公之辨，始为人疑亦疑之词，自谓可存而不论。既而曰：“圣君贤相之治本诸道，圣君贤相之道本诸心，今文、古文之词气虽或不同，而存心同，行道同，取其所以同者，以立法于天下，垂教于万世，而帝王规模事业具在于此。议论正大，非章句之儒所能及。所谓折衷而归于一是者，其在斯乎！”真《古文尚书》之功臣也。故详叙所见，书于文集之后焉。

    道光甲辰暮春望日  山东登莱青道 后学王镇撰

书     后

（成  瓘）

    新城何端简公，山左济南之名臣，实我朝之大名臣也。功勋未竟而薨，文章亦散佚不传。西江王霞九先生守济南时，访公遗集。公裔承壮，字礼堂，与兄承泰，字保之，以兄弟数十年蒐讨抄录者分订二册以进，先生命抄胥写之。岁在癸巳，先生招瓘及弟琅同修府志，才五月，而先生升任云南鹺使。濒行时，出公集序一篇，命礼堂送志局，载〈艺文志〉中。其抄胥所写，则装入行箧，携之赴滇。中秋后一日，由鱼台舟次有寄志局书。九月望日。又自邗江寄志局书，谓何端简公勋业彪炳，而遗集未付剞劂，年代稍远，传抄多讹，俟少暇为之釐定。今未遑也。又谓山左风气醇厚，先辈以来类不以著述炫鬻，生平亦不自收拾。〈人物志〉中宜取其著述，有关于政治得失，郡国利害，与夫可以基化，如重修家训、序皆摘叙入本传中。谆谆恳恳，不下数十百言。瓘兄弟既未读公集，明年甲午，礼堂捷秋闱，酬应纷繁，而先生釐定之本尚未寄局，不能不悬笔以待。乙未闰六月秒，瓘兄弟事竣，辞局归矣。今岁四月廿日，诸孙言客来。亟出延之，客曰：“余新城姓何名道凝，承家君命，奉上先端简公集二册，乞为覆核，并乞为之弁言。”瓘手接之，以年老目昏，不能骤读。客去，取而核之。果是霞九先生所釐定者。分文十卷、诗及附著四卷，复加后序，洗还公集面目之真。公本无集，身后百余年，保之兄弟始有所蒐辑，尚属荒稿。自今以后，公集乃有定本矣。公本轶群之才，九岁号神童，十九岁中康熙甲子科乡举。其后困于礼部试者二十有五年。年四十四岁始成进士。入翰林，又浮沉于翰林院者十有四年。当是时，列圣御宇，褒崇正学，上衍汉唐经传富博之绪，下探宋元性理之微，各有多人，并极其盛，亦各出其所学，佐成无前之功烈，三代以后未有伦比也。公以岁月多宽，力修其业，以雍正二年骤跻高位，明年跻巡抚，十一月擢侍郎。六年署直隶总督，七年正月公薨。勋业无双，齐侍郎召南已详之。今集又成，则在集言集，可也。公文之寿世不朽者，“尚书”古文、今文辨也，“三礼同异辨”也，“三传得失论”也，“六宗说”也，“跋孙月峰左传”也，“跋《史记》乐书”也，“张横渠仁体事而无不在论”也，“书明月皎夜光诗”也，“与夫江苏征催应行变通疏”也，“江西麻棚寄籍民人疏”也，“古州生苗愿受约束摺”也，“奏请清理军田苗户就近归併管辖摺”也；而治国由于家齐，则又有“家谕”也，重修家训“序”也。“不贺寿说”也。又有策问一首，“责侯生教信陵窃符却秦，陷信陵以无君之罪”，往复四百六十言。瓘读公集，不暇食息，稽古居今，可以观理和平中正，可以养心。公集所载，无一非幽兰、崇蕙、奇玉、特殊，今第举其尤关于义教之大者。霞九先生黜异端，扶下学，于文字则恶隐怪，道中庸，后公百余年而一揆，若合符节。集非公不能作，非先生亦不能釐定也。后序云：“以予表章公文，卒无当于好奇之心，且谓予之阿私所好也。非予之所遑恤者已。”瓘于先生釐定本亦云。

    邹平举人成瓘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