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昭娟:
著名评剧表演艺术家、“二度梅”获得者曾昭娟的这出《赵锦棠》,以鲜明的时代感和精湛的艺术表现力,赢得了专家和观众的一致好评。
中国文联原副主席、著名评论家仲呈祥盛赞:“《赵锦棠》改得好、演得好,既坚持了正确的价值取向,又高扬了戏曲审美优势,堪称整理加工传统剧目的典范之作。”还有专家评价:“曾昭娟把评剧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雅的阶段。”
此刻,坐在记者面前的曾昭娟,像一片明净的湖水,波澜不惊,从容恬淡,柔声细语,散发着一种沉静的美;而一旦到了舞台上,她身体里蕴藏的无穷能量便会瞬间爆发出来,激情四射,光彩照人。很少有人能将生活上的她和舞台上的她对上号。她高调唱戏,低调做人,在艺术界有口皆碑。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是被派来唱评戏的,我愿让评剧为我而年轻、而时尚、而色彩斑斓。”曾昭娟含情脉脉地说。
“传统不等于经典,经典是观众对传统的选择和加工,”曾昭娟这样开始了与记者的交谈,“过去是‘听戏’,观众可以闭着眼听;现在是‘看戏’,追求视觉美。这就是我们这一代艺术家为之奋斗的目标:以全新的创作理念,打造适应当代观众审美情趣和欣赏需求的作品,让更多年轻人走进剧场。”
“让观众看到不一样的评剧,不一样的曾昭娟”,曾昭娟的这一愿望在《赵锦棠》中得到了完美体现。
在人物塑造上,曾昭娟按照导演的设想,将人物基调定位为“三美”:刚出场时的赵锦棠温柔美丽,小鸟依人,丈夫朱春登替叔从军,夫妻相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为“柔美”;“磨房”一场,宋成陷害朱春登后,又与婶母狼狈为奸,逼赵锦棠到磨房磨面,赵锦棠悲凉无助,忍气吞声,是为“凄美”;“牧羊山”一场,婆媳俩被驱赶上山放羊,风雪交加,腹内无食,羊群失散,走投无路,下山讨饭为生,是为“坚忍之美”;“粥棚”一场,赵锦棠婆媳受尽世态炎凉,虽贫苦至极仍坚守承诺,是为“贫而不贱之美”。
曾昭娟素以唱功见长,她不仅天赋条件好,嗓音宽厚明亮,激昂高亢,中气十足,又自幼经过严格训练,掌握科学的发声方法;而她的恩师花淑兰号称“戏曲女花腔”,本身就有民歌的元素,这些,无疑都对她产生了很大影响。因此,曾昭娟在唱腔唱法上做到了满弓满调、变化多端、收放自如。在《赵锦棠》中,曾昭娟在保留高亢激昂自身优长的同时,还运用了“大反调”“大慢板”和“气声”唱法,表现人物与悲惨命运的抗争,令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如风烛残年的婆婆不愿拖累儿媳,欲跳崖自杀时,赵锦棠苦苦哀求,用了一种不同以往的声腔处理,还用了气声,以四个“儿甘愿”,抚慰婆婆一颗绝望的心。
《赵锦棠》的美还在于,它所讲述的故事是载歌载舞进行的。曾昭娟以长期艺术实践所积累的经验和炉火纯青的唱、念、做、舞,层次分明地呈现出人物性格的发展脉络。如“牧羊山”中,赵锦棠在风雪中牧羊时的“跑场”、“臥鱼”和“水袖”,与朱春登久别重逢时的“跪蹉”,不仅每个身段和动作都有生活依据,技术含量很高,而且极富艺术美感。
与京、昆相比,评剧的表演手段相对匮乏。“过去是技巧不够感情凑,现在的观众已经不能容忍演员捂着肚子唱戏了。我们这一代演员为之而付出的努力,就是让评剧的表现手段丰富起来,在载歌载舞中讲故事。”
为此,曾昭娟专门请来“百剧之母”的昆曲老师胡锦芳,京剧老师白云明、王梅伉俪为她辅导形体动作。经过反复沟通、训练、理解和消化,曾昭娟展现在舞台上的舞蹈动作变化多端,十分唯美,令人叹为观止。
在曾昭娟看来,舞台上的形体动作不是僵死的,一定要有活力和生命力,这就需要学习和吸收其他剧种的优长。但这种学习和吸收应当是创造性的,有一个“化”的过程,即不能被京、昆同化,失去了评剧自身的特色、个性和精神。对比较接“地气”的评剧来说,就是要从生活中寻找每个形体动作的依据。
如“磨房”中赵锦棠晕倒的动作,来自昆曲中的“三让礼”,老师教完她,她并未依样画葫芦,而是琢磨:赵锦棠为何晕?因为她是千金小姐,体力不支,又有失夫之痛,所以手提麦袋时忽然眩晕。曾昭娟表现她在磨盘上滚了几圈,最后趴在磨盘上。又如“牧羊山”一场,赵锦棠在风雪中保护婆婆的动作,来自昆曲“活捉三郎”,原来的设计是,婆婆摔倒后,赵锦棠一个“跪蹉”,将水袖一背打在身上,曾昭娟便把它“化”过来,变成用自己的衣衫挡住风雪、护佑婆婆的动作。
“好象冥冥之中,上天特别眷顾我,总能碰到无论专业水准还是人品都堪称一流的主创队伍。”说这话时,曾昭娟既欣慰,又感恩。
因为在她成功的背后,有太多坎坷,太多磨难,太多深藏内心的苦辣酸甜。
她一部戏接一部戏,一部戏上一个台阶。每获得一次荣誉,她从不忘乎所以,而是放慢自己的脚步,享受创作的过程,然后重新扬帆启程。即使在她意外受伤,医生断言她从此将告别舞台的困境中,她也凭着超常的勇气和毅力,重新站立起来并大放异彩。
“人生的每次磨难,都是走向成熟的催化剂。”曾昭娟非常认同歌手李娜的这句话。
她是一个纯粹的艺术家,不惜用生命的全部力量执着地追求着完美。一到排练场,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唱腔,都殚精竭虑,一丝不苟。
编剧梁波看她联排时,眼睛里噙着泪花:“像昭娟这样有成就的演员,还把全部心思放在舞台上,确实不多见了。”
知心好友张曼君这样评价她:“一个自虐的女人,一个永不停歇的女人,一个把灵魂交给舞台的人。”
曾昭娟,你自虐吗?记者好奇地问。
我也这样问过自己,曾昭娟回答。比如《赵锦棠》合成那天。一出新戏即将诞生,所有问题都集中到她这儿:服装,造型,化妆,彩排,演出进入倒计时,是她最辛苦也最痛苦的时候。夜里十一点多,她终于可以回家了。长时间未见阳光,未到室外透气,一下台阶,她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险些跌倒在地。幸亏化妆师在身后扶了她一把。开车时,她也不知什么原因,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流下来。那一晚,她感觉自己全身都被掏空了,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第二天,大家看到她的脸都是肿的。
“我觉得心里特别委曲。已经到了今天这个境地,名誉,地位,影响,都有了,我干嘛还要这样折磨自己呢?人生苦短,干嘛要跟自己过不去?但当你的作品得到观众和专家的认可,你所付出的所有泪水、汗水、血水,乃至心中的所有委曲,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痛并快乐着,这就是这个职业的魅力所在。”曾昭娟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
她也有“发飙”的时候。九艺节上,《寄印传奇》争夺“文华大奖”。得奖有诸多因素。但她不允许有任何人为的闪失,扬言:“谁在舞台上人为丢了分,我撞死谁!”虽是吓唬人的话,却也让人心惊肉跳,不敢懈怠。演出结束,等候大奖揭晓时,朋友请她去澳门散散心,休整一下,她却全无兴趣,茶也不思,饭也不想,整整一个上午跪在宾馆的沙发上,默默为《寄印传奇》祈祷。那虔诚的态度,真如“赌神”一般。当《寄印传奇》真的拿了“文华大奖”,实现了评剧“零的突破”时,她百感交集,热泪盈眶:“我们为评剧发展史留下重要的一笔,就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白来一趟!”
曾昭娟是怎么被《红高梁》的酒香醉倒的?
“我喜欢《红高梁》里巩俐演的那个山东妹子,火辣辣的,敢爱敢恨,质朴又可爱……所有人都觉得我离她太远了,无论生活中还是舞台上,我演的都是精致的完美的艺术形象。我说我就是要从华丽转型到质朴上来。我喜欢这样。大家都认为你能干的、适宜干的,反而没有挑战性了。你说是不是?”
更让记者感到意外的是,曾昭娟买断《红高梁》的评剧改编权,是在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之前。当时,她只用了六万块钱。如果是现在,恐怕八十万也买不来了。真是捡了个“大漏”啊!
为了评剧《红高梁》,曾昭娟仍像每次创作一样,胸怀天下,招揽人才,在见过各地几位编剧之后,已从一位年轻编剧那里找到了感觉,决定由他操刀改编,六七月份出本子,年内就要开始排练了。说到这儿,不由想起电影《红高梁》的一句歌词——
妹妹你大胆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