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特先生”同学
(2015-12-29 23:4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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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复训练 |
分类: 同学少年 |
“怀特先生”姓白,这一点绝对不会错。正是因为他姓白,我们才喊他“怀特先生”——因为“白”和英语的white相通。那时,大家的英语都是半瓶醋,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活学活用英语单词的积极性。譬如,鲁弦同学高鼻深目,我们就喊他“汤姆先生”;某同学体胖,我们就喊他“逼哥(big )”——以此来证明正当高一的我们何其幽默。但是,我们从来不直接喊“怀特”,那样会显得很没品,我们只喊“怀特先生”——以此来显示我们的洋派。呵呵,高一时,大家都这样。
一来二去,“怀特先生”声名鹊起,连老师提问问题也都习惯喊“怀特先生”。但有一个老师不会喊“怀特先生”,那个老师就是我们的白老师。白老师是“怀特先生”的爸爸,因为他不知道他的儿子就是“怀特先生”。
可是,我们却故意当着白老师的面喊“怀特先生”,这让“怀特先生”很恼火,但他却不好意思发作。而白老师是老教师,当年只学过俄语,根本不知“怀特”和“白”有什么联系,他看着坏坏的我们,再看看他羞涩的儿子,明明知道我们不怀好意,却又莫名其妙。这样的感觉让我们有隐隐的快乐。
怀特先生其貌不扬,牙稀而尖,面黄而黑,身矮而瘦,远看很有些獐头鼠目的感觉。更何况,他虽是教师子弟,但学习却不怎么地。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对他的喜欢。因为,怀特先生有一项特殊的爱好——量地图。
印象中的怀特先生各科都乏善可陈,但地理却是出奇的好。各大铁路干线随口就来,并且可以轻松地说出从哪里到哪里需要在哪里转车;从哪里到哪里,乘火车约需几天几夜;在哪个车站可以买当地的什么土特产;铁路沿线又有什么样的风土人情……
怀特几乎不听课,不论上什么课,都会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地理课也不例外。用他的话说,就是,别的课啥都不会——听不懂;地理课啥都会——不用听。
可是,每到周末晚上,怀特先生就来了精神。晚自习过后,怀特先生会邀请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前往他爸所在的教导处办公室——那时,白老师已经下班,办公室自然空无一人。
怀特先生坐在他爸的办公桌前,将教导处的地理挂图摊在桌子上,和小伙伴凑在一起,开始量地图。圆规、直尺、三角板……一应俱全。他和小伙伴一起,尽量精确地量出从我们学校所在的木桥镇到全国各大城市的距离,然后再规划到达的线路:走哪条线路最经济,走哪条线路最养眼,走哪条线路最便捷……
目的很明确,就是为将来上大学做出行的准备。
我曾有幸参加过怀特先生地图沙龙。当时,有六七个同学在。怀特先生在开场白中,简明扼要地告诉大家,他认为,打死也不能在本省上大学。理由是,火车还没坐过瘾就该下车了,那样上大学还有啥毬意思。他鼓励大家胸怀天下,东北、西北、东南、西南……埋骨何须桑梓地,大学处处是青山。我们为怀特的话所感染,挑了云大、川大、吉大之类的大学给怀特先生,让他引导我们在地图上神游。怀特先生神采飞扬,一手拿圆规,一手拿粉笔,很快就在他爸的办公桌上,给我们算出来了各自到所选中的大学的距离,如何中转,沿途风光……
我们一下子觉得大学近在咫尺,顿时全身充满了力量。
于是,每到周末,怀特先生的地图沙龙就火爆开场。大家换着不同的城市和大学,一边亮着地图,一边畅想未来,无趣的高中生活充满了七彩霞光。
但怀特先生自己也知道,其实每个城市、每所大学都离自己很远,但是,再远有什么关系,我在地图上已经征服他们千百万遍。
怀特先生成绩不好,但因为他有量地图的绝活,加上他是教师子弟,会不时为我们提供小道消息,所以,他依然是同学中的核心人物。
譬如某天,我们透过窗户,发现学校操场上突然立起来一根高高的杆子。大家纷纷询问怀特先生,才知道那是旗杆。我们学校,将举行有史以来第一次升旗活动。
果然,几天后的早读时间,教导处通知大家前往操场参加升旗。
因为是第一次升旗,大家都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一切从简,国旗手、护旗队员什么的一概没有。当时天还没全亮,大家站在那个木杆子前集结完毕。怀特先生的爸爸开始讲话,讲完话,他顺势拿起讲台上的国旗,就要往旗杆上挂。就在此时,他惊讶地发现,旗杆上的空空如也,只有旗杆顶端的滑轮在孤独地晃荡,而绳子早已没了踪影。
全场大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怀特先生更是莫名兴奋,他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说:“我让你升,我让你升!”
那么高的旗杆,想再次弄根绳子挂上去,显然没有那么容易,我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升旗活动,就这样草草收兵。
当天中午,我们还没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却听见怀特先生鬼哭狼嚎的声音从他爸爸的办公室传来,很明显,怀特先生挨揍了。
过了很久,怀特先生才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他爸的办公室。他虽故作坚强,但看得出,他被揍得不轻。
我们好奇地围过去,问怀特先生是不是早恋了,否则怎会挨揍?怀特先生摇头。是不是偷喝了他爸的酒,怀特先生摇头。是不是偷吸了他爸的烟,怀特先生继续摇头……
看他不说,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问,毕竟,怀特先生的腿还瘸着呢。
谁知一节过后,怀特先生自己却憋不住,主动告诉我们他挨揍的原因。
原来,他昨天从他爸那里知道今天要升旗,就想给大家开个玩笑。所以,他特意起了大早,偷偷摸摸将旗杆上的绳子给解开拉了下来。他本来想今天晚上再自己爬上旗杆挂上去,结果,没到晚上,他爸就在书包里发现了绳子……
“掖个熊,本来是开玩笑的,结果差点被爹给揍死。看来玩笑开大了。”怀特先生悻悻地说。“掖个熊”是粗话,到现在我也没全明白真正的意思,反正那时候我们都说。
呵呵……我们放声大笑。
此事也就成了我高中时代记忆中最好玩的一件往事。
……
一别多年。
有次出差,乘火车途径在徐州。徐州是大站,火车会停留较长时间。我无聊地望向车外,突然看到一个穿铁路制服的男人有些眼熟,獐头鼠目,牙齿稀黄,莫非是他?我迅速下到站台,对着那人大喊“怀特先生”。那人大吃一惊,他定定地看着我:“你是哪位,咋知道我是怀特?”他小子愣是没认出我来……
我们在隆隆的列车行驶声中叙旧。原来,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的他去当了兵。当兵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听带兵的人说,那批兵要去思茅。怀特先生说,你们都知道,思茅是我天天在地图上量来量去的地方,别说让我去思茅当兵,就是让我去思茅劳改我也愿意啊。当兵,然后因为地理好,被推荐上了军队的测绘学院。然后转业,就来到了徐州……
我说,看来你地图没白量。
他说,那是,啥事都架不住认真啊!
火车停靠时间已到,我们握别。
火车启动的那个瞬间,他向我挥手,我却想起了他偷旗杆绳子的往事,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