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我马玄黄，躲得过千乘万骑；酌彼兕觥，躲得过千山万冈。姑酌，姑酌，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夜幕无边，马蹄声碎；夜幕无边，胡笳声咽。

夜如幕，若友，单于轻松遁逃；夜如幕，若敌，单于不知所往。

长夜无边，敌友难辨。荷戟独彷徨。

长夜无边，东西难辨。夜行着锦衣。

更何况月黑风高。

一个人的长夜，一个人的大漠，一个人的朔风，一个人的大刀；

一个人的骏马，一个人的子夜，一个人的长啸，一个人的奔跑。

惯于长夜，但月黑风高——单于病矣！

单于病矣，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病入膏肓，且长歌当哭，维以不永伤。

中了咒语的单于，病入膏肓的单于，深夜的单于，被困于深夜。

咒语打墙，遁逃，仅仅是一个姿态。但是，纵然是姿态，单于依然要遁逃。

遁逃就是病入膏肓的单于被诅咒了的命运。

好在耳边尚有古语排山倒海：病来山倒，病去抽丝。

然而，岂不闻，春蚕到死丝方尽？

长夜无边，黑暗排山倒海，遁逃既是宿命，何不化遁逃为抽丝？

一路遁逃，不辨南北；一路抽丝，不辨东西。

东西南北，天涯茫茫，既然月黑，既然风高，且打马，且遁逃。

长夜无尽丝有尽，即使为蚕，也可“终于”。

譬若“春蚕到死丝方尽”，既然丝方尽，既然丝可尽，“到死”又如何？“到死”奈若何？无边黑暗里，单于踏出了“终于”的幽微小径。

“终于”，“终于”！

任他东西南北，终于敌不过“终于”。

任他塞北江南，终于敌不过“终于”。

终于皆“终于”，单于何不“终于”？

“终于”是死，“终于”是生，“终于”是向死而生。

抖落一地尘土，长夜依然月黑风高，只是病入膏肓的单于抽丝已尽，只是来日也许的山穷水尽已无关今夜切实的残山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