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我们住在96,96是宿舍号,我和好民是室友。“同居”四年,一起吃饭约两年。
那时他总把“郁达夫”念成“姨大夫”,还每每炫耀自己在中学时参加过学校的朗诵会;那时他爱写诗,我至今犹记得他深情地写道:“卫河水啊长又长,流到远方找姑娘”;我们的宿舍在三楼,有时喝多,他独立窗前出酒,堪称汪洋恣肆……
我不知道记忆是否有误,有一段,好民和我迷上了乒乓球,白天东一楼下的球台总被人占据,因此,在月明星稀之夜,好民习惯叫上我去空空荡荡的球台开练。难道真有此事吗?只是我自己也无法断定。记得那时是光着脚板打球的,这一点,我不会记错。
大二的时候,我“志”疮发作住院接受手术,应该是新华医院吧。我前脚刚到医院,好民后脚就住了进去。我在三楼,他在二楼。我治屁股,他治喉咙。待我出院,一同乡殷勤询问,顺便提及曾去医院探访未遇,便将一袋水果放在了我的床头之事。我大惑,询问方知,原来水果阴差阳错送到了好民床头,可怜我连皮毛也没见踪影。
但好民是个有原则的人,他曾丢失过我一个牙缸,他坚持一定要把自己的杯子赔我,那个杯子让我一直用了十几年。刷牙时偶有恍惚,就似乎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那时,好民私下告诉我,他在旅途上曾有过艳遇。从学校回家的长途汽车上,他刚上车就进入梦乡,路上醒来,感觉到一个温热的脑袋倚在自己的肩膀上熟睡。好民人实在,不好意思动弹,但一绺卷发,让他知道了肩膀上这个人是个女孩。本来是不好意思动弹,现在成了不舍得动弹,怜香惜玉,此情可嘉。好民被甜蜜所包围,漫长的旅途也显得如此浪漫而短暂。下车之时,软玉温香终于醒来,好奇心还是压到了好民的不好意思。他鼓足勇气看去,不仅暗呼苍天——一个典型的中老年妇女!瞬间,好民感到了自己肩膀的酸痛。
那时,我们宿舍六人,一下子分为三派:“老板”和朝晖、大驴和刘驴,好民和我。也许说“派”并不准确,因为当时这样分开是为了去食堂打饭方便,于是,我们便彼此“对食”(呵呵)。但“派”与“派”不时也会有相互攻击,每逢此时,大驴和刘驴总是会同好民和我站在一起,我们四人痛斥他们两人,颇有恃强凌弱的意思。
如今,朝晖已因心梗“拜拜”多年。想当年他和老板能够把无聊的事情弄得津津有味,绝对算得上一奇。每逢此时,好民和大驴总是会对他们二人发起人身攻击,至今想来,依然“快意”。只是这样的“快意”会被一本书抵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那是朝晖人生历史上第一次送书给我,也是唯一一次送书给我,因为,送我这本书之后,他就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丝毫不顾他是家里独子的现实。
毕业后,好民在某个城市的中学里教语文,似乎教学效果很好。
只是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先是会有信件,再是会有贺卡,再后来是杳无音讯,再后来,似乎就是相忘于江湖。
某日,我骑车在巷子里穿行,自东向西。巷子的尽头是大路,在巷口,我握住车闸等车流,突然,手机响起,电话里是好民神神叨叨的声音:“哎、哎,是我啊,是我啊,你没事吧,你没事吧?……是我,就是我,你真的没事吧?……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昨晚做个梦,梦见你‘去毬’了,……早上醒来一直忍着不敢给你打电话,想想不对,害怕你真的‘去毬’就‘毁’了,还是打个吧。没有‘去毬’就好好活!”
他挂断了电话。
我呆立在路口,一脚支地,一脚踩在脚蹬上。
忽然多年。
晚上,德亿汽车站。我坐在长途公交里,窗外雨雪霏霏。隔着车窗玻璃上的水汽,可以看到远处缤纷的礼花,明灭不定如同灵魂。和雨雪交织,虚幻而恍惚。此时,短信提示声起,是好民的:“漫天的礼花是我的祝福。生日快乐!”
嗯,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今晚,破例为自己守岁,这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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