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已是多年之前，在煽情的“告别三峡游”的蛊惑下，带着“惜别”的“轻愁”，薄暮之下，我从宜昌上船，船过葛洲坝，一条大江就被浓浓的夜色所笼罩，江岸渐成黛色，远山连一点轮廓也没有了。船行水上，迟钝而呆板，此时立于甲板，就连江风也给人以滞涩之感。 夜雾不知不觉间扑面而至，船上的灯火也因此变得昏黄起来，航标灯像风中的蜡烛般摇曳于航道两侧。

船上旅客的打扑克声、喁喁私语声、间或调笑声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无声，人们最后一遍检查自己的钱包和相机，摇荡的轮船为他们进入睡眠提供了客观理由，明天的薄薄曙色之中他们将要迎来想象中的他乡风光。 甲板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夹了一支烟，坐在船头，了无睡意，看两岸黑色的山起起伏伏，我知道，那是因为船在走。已是子夜，推测之中，应该到了神女峰了吧，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个人的诗句：“与其在悬崖上站立千年，不如在爱人的肩膀上痛哭一晚！”多么不祥的诗句啊，此时却如同谶语般地直击人心。

在初夏的夜风之中，突然有了一种说话的冲动不可遏制，便惴惴地去叫同来的女孩，船舱里的她正因择席的毛病辗转难眠，听到我过来叫她，她一张口就呼出了满腹的委屈和疲倦，她幽怨地说了句，难道你不瞌睡？之后，便用纸扇遮住了秀美的脸庞。 再次来到甲板上，还是我一个人，脑子里没有了舒婷的诗句、李白的豪情以及王昭君的无奈，只是一个人感受着江面上吹来的时而温柔、时而狂放的夜风。船逆水行于青山对峙之中，仿佛就在童年故乡的悠长的小巷里穿行，就这样，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的水面上漂浮着，回家的感觉却悄悄涌上了心头。

在蒙蒙的夜色里，两岸的山却在移步换形，时远时近，加上恰到好处的雾气，我真的不知道青山到底在表达什么！ 突然感觉山色清晰起来了，以至于山上的树木的轮廓也朦胧可辨，我转过头去，不期然却看到了一轮满月，她静静地漂浮在群山之上，皎洁圆润，江面上的薄雾犹如她飘飞的裙裾，我无法形容那夜月亮出众的美，我只是一遍遍地惊叹，怎么说出月亮就出月亮呢？怎么说出月亮就出月亮呢？我眼睛不眨地盯着神秘莫测而又惊心动魄的月亮，唯恐转瞬之间她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今晚的月亮属于我一人，我珍惜，这只属于我一人的三峡夜月。我也知道，看到这江上的月亮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

 我想一千年前，苏子在赤壁之下也曾遇见过这轮正在照耀我的月亮，也曾感受过初夏江面上宜人的夜风，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过：“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这时，我听到甲板上响起了拖鞋的声音，我以为是同来的朋友，便说：“刚才多好的月亮，可惜你没有看到！”“这样的天气，会有月亮吗？”对方一搭话，我才知道认错了人。“对不起，我以为是我同来的朋友呢？”“我晕船，所以只好来甲板上溜达溜达。”说完，那个女子怯生生地回去了。我心底苦笑了一下，一个半夜看月亮的人有什么值得防范的呢？

江风愈大，月亮不再，我掏出那时正流行的数字ＢＰ机，知道时间已近４点，有这一夜的清风和一刻的明月，我想，曙色中的白帝城已经不再令我心驰神往了。　　

对了，我是１９９７年６月中旬去的三峡，如果那年６月１８日夜里你正好也在三峡的游船上，我想，你很有可能看见过甲板上的那个人，那个人可能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