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过年那会儿，我给父亲打电话，说是不一定回家的，一直在忙。其实“忙”只是一个借口，后来我还是在腊月二十几的时候决定回家看看。我两年没回去了。出门在外多年，也只有过年更想回去看看。每次回家都住得很短，我有些不太适应老家的生活了。也许，人是一种过于娇贵的动物。我吃过一些人生的苦头，但如果让我再重新温习一遍这种出力不讨好的经历，也许就会折断人生的翅膀。父亲抽烟还是挺厉害的，我有时劝他少抽。几十年的烟龄已经让人形成了一种无法改变的生活惯性，就像父亲以前无法改变我内心中的一些顽固的观念一样。早在多年以前，不记得为了什么，我和父亲总是常常争论个不休。现在想来那些争论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失仿佛恍然隔世。我也是一个非常固执和不切实际的人，而且这一点从未改变。父亲年轻时也是火爆脾气，所以两人争论的声音会越来越高，甚至有时还惊动四邻。奶奶会充当灭火器。

　　而过年回家时发现父亲的脾气也变了，说话的声音没有原来那么有力，心态平和了许多。我和他谈这谈那，谈我的工作，还有写作之类的话题。某种程度上，我对文学的迷恋受到父亲的一些影响。父亲年轻时爱买书。我小学三年级就看他买的“大书”。我一本一本地看小说，如同失缰了的野马自由冲闯。对我的这一爱好，父亲采取了难得的无为而治的办法，代价是我的学习成绩从此一落千丈。

　　我是年后几天才到家的。我在家住了两个晚上，然后就要走。父亲没说什么，只是说票不好买的，过些天走会好一些。我执意走，而且还起了一个大早，估计五点刚过，窗外的天还黑沉沉的。父亲骑车去宾馆买票去了。发往北京的车在宾馆发车。天气很冷，前些天下过的雪还没化掉，摸黑骑车得小心。父亲有些自信的样子。这时候，他又恢复了年轻那会儿的豪气。我小时候经常逃学。有一次是外地工作的父亲回家，我就不想去上学了。父亲睡起来见我还忙蹭着不走，突然生气了，然后揪了我的耳朵去学校。从那次以后，我老实了一些日子。

　　母亲给我做了一碗面条，还打了两个鸡蛋。热乎乎地吃完，父亲就回来了。他说票不好买。那个售票员先说票已经提前预售出去了，后来，才意外地获得一张退票。父亲把票递了过来。我在家睡的位置是奶奶生前一直睡的地方，为此我还触景生情，潸然下泪。我的命运依然是那么不明朗，还有很多无奈，更有无法预料的险滩。我对父亲说明年清明回来给奶奶烧纸，到她坟头看一看，到明年奶奶离去正好十周年了。时间真快啊！

　　我走出门，天已微微亮了。父亲和母亲走出来送我。父亲又要去车站，我说别去了，这么冷。有一年，父亲和弟弟送我到车上。车已开动，他还没走，向我挥手。由于车窗隔音的缘故，我听不清他说什么，而车内正在放任贤齐的《伤心太平洋》，也就挥挥手。父亲转身的那一刻，我看到那已经不再年轻的背影便一阵苍凉，眼睛就一片模糊了。

　　去了以后，打个电话！

　　在门口站着的父亲母亲看着我。我后来一个人向车站走去时，心里就踏实许多。我不喜欢离别的场面，于是就尽量避免它。父亲不可能守望你一辈子，所以一个人的行走才是生活的常态。也许，父亲想说的也正是这一点。出了门靠得就是你自己了，不要对生活存在侥幸，但也不要过于悲观。我们经历的正是所有父亲经历过的。父亲没有经历过的，我们也要勇于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