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放心中的女神

                                ——读凯瑟琳·温特的《安娜贝尔》

王威廉

曾经读过美国作家尤金尼德斯获普利策奖的小说《中性》，印象深刻，他以一个双性人的“中立”视角讲述了人类的种种困境。现在读到加拿大女作家凯瑟琳·温特的小说《安娜贝尔》，发现又是一本以双性人为题材的小说，不免兴致盎然。

主人公生下来就有男女两套生殖器官，父亲一心想要个男孩，就给孩子起名为韦恩，并且将孩子的女性性器缝合隐藏起来。虽然母亲认为这个孩子的天性应该是女孩，却不得不屈从了丈夫。只有他们的邻居托马辛娜坚持称孩子为“安娜贝尔”，那是她死去的女儿的名字。温特的文字魅力不凡。故事发生地在北美的拉布拉多岛，那里有老鹰、猞猁和白色的驯鹿，还有绚烂的北极光。很难想象一部有关当代的小说会写得如此诗意，宛如牧歌，读完才感到，这种氛围与双性人一道预示着人类在性别上蒙昧的原初状态。

小说的叙述与北极圈内的白昼一样缓慢，女作家特别擅长写日常生活的细节，她没有把叙述完全聚焦在双性人的痛苦上面，而是让双性人置身在一日三餐的细水微澜当中，只有在特别的时刻，才会翻腾起不一样的浪花，令读者揪心起来。有几个“浪花”令人难忘：韦恩青春期第一次自慰，获得了性高潮，他不知道那是女性的；韦恩来例假了，小腹胀满了经血，他不得不去医院做手术，把血引流出来；韦恩的秘密被发现后，遭遇了一个坏种的强暴；韦恩在痛苦中坚强起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打扮成了漂亮的女孩子，自此隐藏在他体内的“安娜贝尔”终于破茧而出。这几个场景实际上也构成了小说的叙述主线，再现了一个寻找自我的过程，类似于青春成长小说。不过，这只是对它最表层的解读。这部小说以双性人为题材，却并不以中性的视角为旨归，这使它不但与别的青春成长小说区别开来，更与尤金尼德斯的《中性》区别开来。纵览全书，我想说，这部小说实则是一部具有浓厚女性主义色彩的小说，各种隐喻元素都充满了可解读性。

韦恩的父亲是个猎人，养育着这个家庭，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妻子对丈夫“营造一个安全家庭的能力深信不疑”，这就是对父权制的隐喻。孩子原本是没有性别意识的（这时“双性”就是彻底的“中性”），父亲不断地去塑造孩子，让他参与男人的活动，比如建造堤坝等，规训他的男性角色，压制他的女性天性。这让我想起波伏娃所说的“人造女人”，在这里男人也是“人造”的。韦恩一直很痛苦，当他被侵犯后，他鼓足勇气把“他”变成了“她”。尽管父亲很难过，却也和她达成了和解。可以看到，这正是一部微缩版的性别史。

在人类历史中，母系社会结束后，男性当家做主，对女性在生存与意识两方面都加以控制与驯化，但女性一直试图获得自身的真实与自由，尤其是二十世纪以来的女性解放运动更是在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开始了反思与反抗，区别于男性话语的“女性意识”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国内以前把feminism翻译成“女权主义”，因为“权”字的影响，令人觉得气势汹汹，好像一定要争斗似的，后来翻译成“女性主义”的确更到位，侧重于对“女性意识”的强调。“女性意识”的提出改变了人类的性别关系：性别不止是生理的，也是意识的，不仅与遗传相关，也与社会文化的建构有关。比如，有的人拥有男人的身体，却渴望变成女人。众所周知，舞蹈家金星就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关于女性意识，小说里写道：“如果你是女孩，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不光是鞋跟、也不光是梳头的方法，而是你谈论事物和看待世界的方式。”这也是女作家温特的隐秘之处，她另辟蹊径，让双性人身上体现出了人类两性之间的权力关系；而男作家，比如尤金尼德斯，他的双性人尽管“中性”，还是摆脱不了男性的视野与趣味，喜欢宏大的、激烈的事件。这两位作家的差异正是两性意识上的差异。我相信在未来，随着生物工程技术的发展，性别不再是人类繁衍的唯一渠道，性别会变得更像是一种自我期许，也就是人人都可以选择自己的性别，你可以当“韦恩”，也可以当“安娜贝尔”。这正是人类得以不断超越自身的伟大之处。

                                                             2012-5-12

http://aqdzb.aqnews.com.cn/aqwb/html/2012-05/21/content_231089.htm

http://www.bzcm.net/epaper/lbwb/html/2012-05/16/content_93401.htm

    http://dgtime.timedg.com/html/2012-06/17/content_98469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