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饭堂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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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饭堂的命运
一个月前,楼下的饭堂停业了。那天中午我看到一个和我一样的年轻人,穿着大短裤和拖鞋,手里捧着那种熟悉的大铁饭盒,站在饭堂关闭的铁门前,久久望着那张停业告示。那一瞬间,我突然强烈地感受到了这座饭堂的存在。
这座饭堂做的饭菜不合我的口味,我在那里勉强吃过几顿饭后,就再也没有光顾过。一连数年,每次经过它时都不以为意,甚至是在熙熙攘攘的用餐时间,我也没有对它产生过一丝关注。可以说,它对我而言就是不存在的,尽管我和它的物理距离是如此之近,但我的内心地图上没有这座饭堂的位置。
现在想想觉得真奇怪,我的耳朵每天都听到它巨大的鼓风机嗡嗡作响,我的鼻子每天都闻到它做出的饭菜的各种气味儿,更别提我所看到的它的一切,但它这么一个生机勃勃的存在怎么就能被我轻而易举地给忽略了呢?现在它停业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就是它的死亡。它不存在了,反而它的存在凸现出来了,显得那么突兀,逼迫我这个人重新面对了它。当然,也可能是,它真的不存在了,虚无了,在我的存在疆域的边缘上形成了真空地带,而我被挤压了过去。有时我觉得我面对的是前者,但更多的时候,我知道我处于后者的状态。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我经过它的时候,总会向它那边多望几眼。我看到那张告示被几天的风吹雨淋之后,已经变得皱皱巴巴,有一个角甚至像狗耳朵一样耷拉下来了。我的目光继续前进,越过告示,望到了铁栅栏门缝隙后的黑暗,并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像是其中隐藏着一个秘密。当我转身离去的时候,我居然开始想想它的命运。物的命运。而物的命运和人的命运究竟是息息相关,还是各有尺度?
某天下午,我听到楼下像工地一样吵吵嚷嚷,还有一些机器的噪音,我马上就想到,那座饭堂的转折点来到了。我趴在窗口看下去,果然是的,饭堂的铁栅栏大门被打开了,很多装修工人拿着各种各样的材料和工具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晚上,我出门散步时,我看到了它空空洞洞的内部,餐桌和椅子都被移走了,几个工人在粉刷墙壁。这里将变成什么?一个社区的小超市,还是某个银行的自助服务处?
又过了几天,楼下突然安静了。我想,一个新的东西就要出现了吧。但是并不是如我所想,一连几天,那里都安安静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我路过它的时候,依然向它望去。告示自然早就没有了,铁栅栏门也由原来的金黄色漆成墨绿色了。栅栏缝隙后的黑暗似乎也变了,变得没那么纯粹了,变得陌生了。之前的黑暗显得绝望,而现在的黑暗让人感到有种含苞欲放的活跃。
而现在一切都清晰了。原来它就被楼下不远处的另一家餐厅给合并了。那家餐厅的环境、服务、饭菜口味都比原来那座饭堂好很多。可以说,那座饭堂只是满足了这个社区里人们的生存需要,而那家餐厅则给人们提供了消费的乐趣和一种对食物享受的想象。我看到那家餐厅的工作人员把桌子椅子搬进原来的那座饭堂,而那家餐厅的老板就站在餐厅和饭堂中间的地方指挥着他们,我的脑海不禁浮现出了一个商业帝国兴起的神话。
后来,那座饭堂的墨绿色的铁栅栏门又关上了,但这次关门就像逗号一样只是个短暂的停顿。我在路过的时候看到了一份新的告示,它告诉我这座饭堂将成为附近一所中学的专属饭堂,即将重新开始营业。
那座饭堂现在依旧还是饭堂,这其中改变了什么?消失了什么?又生长和多出了什么?有时闲来我还会想想它的命运,觉得表面上虽是小事一桩,但探究起来却很有些惊心动魄的意思。
(选自系列散文《窗下的事物》,写此文的2006年我还住在大学校园里当隐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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