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学的时候，一读到冯梦龙的《警世通言》，就想抱着白娘子逃学去了。“通言”中法海禅师的那首禅诗至今还记得——祖师度我出红尘，铁树开花始见春。化化轮回重化化，生生转变再生生。欲知有色还无色，须知无形却有形。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在中阿人民友好公社学农的时候，望着盛夏一轮明月，心中反复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色”，越揣摩它的含义越找不着感觉。而一旁，我们班上早熟的几个男生和女生，已经流利地打情骂俏，机灵地逗引埋伏了。
    人生不能老出来混，停下来也很重要，停下来的时候要身心俱沉，万念俱空。有些人看似静若处子，内心却无比焦躁，这样更糟，精神世界的亡命之徒比肉体形骸的丧家之犬更容易崩溃。
    灵魂停在一只弓上，这就是《弓与禅》这本小册子给我们展示的奥义。该书的作者奥根·赫立格尔，是一位德国哲学博士，对东方神秘主义兴趣浓烈，经过对日本弓道六年的苦修，遂进入“无心之心”的法门，参悟出“弓禅气合”的秘籍。
    无尘的箭手都是一箭射向自己，赫立格尔说：他们乃是从精神的磨练中寻求弓道的本原，其目标乃是精神射击。射手最终瞄准的并非靶子，而是他自己。然后，在瞄准的一刹那，射中他自己。
    我早年抱着禅宗写诗的时候，感觉禅宗说白了就是必须把自己弄没影了，你根本就不能在，就算你真的在那也不是你，就算你真的遁了那也历历在目。就像《弓与禅》所言明的：在射手与自己的对决中，是射手瞄准自己自身，而又没有瞄准的那一瞬间，射中了自身，又没有射中自身。因为那瞄的和被瞄的，射的和被射的，早已合而为一。
    于是我突发奇想，如果让一位禅宗研习者跟一个80后的玉米在舞台上PK，这是两种用不同的方式把自己完全丢弃的种类一次旷世奇遇。说不定哪根儿筋拧巴对了，他们就严重合而为一了，这也算给人类找到了一种意想不到的宁静。
    别废话了，回到“弓禅之境”：你所过分执着的意志，便是你的阻碍。
    在虚空之下，你可以虚拟剑拔弩张的姿态，把挽弓射箭当成一次“精神射击”。而一射，便是一生。你用精神射出的箭，遥落于地平线的背后。就在地平线的背后，禅，正在呼吸。
    学佛，就是把自己射成筛子，穿透心，觅到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