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突袭之间,你突然发现语言的溃败,心灵率先涌出的肯定不是话语,而是纵横的眼泪,这一瞬,泪水足以将话语驱除,成为给死难者悲怆的礼物。我要说,泪水是留给死者最后的礼物,陪伴逝者去往天国的途中。所以玛丽亚·里尔克要在诗中狠狠地写道——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无缘无故在世上哭,在哭我!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死,无缘无故在世上死,望着我……
里尔克的诗,句句砸在震中!诗人的性灵基本都是在超现实中,与死亡、灾难、痛苦、哭泣对峙,诗歌语言最厉害的就是能够——与死亡谈判!这使我马上想起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攻克死亡的名句——我们在死亡之外会见死亡!
中国西南的四万苍生在一个午后猝然逝去,灾难大面积降临,死去的人们已无法对厄运反击,活着的人在继续抗争,中国难,东方祭,高悬于半旗的天空,你不在灾难中,也在人性中,更在生命中!当逝者已无话语,生者要说什么?
我曾惊愕威尔士诗人狄兰·托马斯的《拒绝哀悼死于伦敦大火中的小孩》,但突然发现他的哀悼特别强烈,甚至带有一种在死亡中中毒的灵魂震撼——这个孩子死亡的高贵和炽热,我不会以一个严峻的真理,去屠杀她自然的死亡;也不会再以天真和青春的挽歌,亵渎呼吸的十四幅基督受难像。拒绝哀悼,却把哀思送达到比死亡还高,这就是灵魂的强度、语言的力度,所以狄兰·托马斯必须给死亡一个终极定义——第一次死亡之后,再没有别的死亡。
中国诗人北岛在诗中写道——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而西班牙诗人维森特·阿莱桑德雷则写道——为了死亡,一点点回声便够了。不管是“冗长的回声”还是“一点点回声”,死者都不可能复生,我们能看见生命,却不能忍受死亡,一场大震把中国提升到生命的高度和死亡的深度。
我为你点燃蜡烛,烛苗祈祷摇曳随风,泪水出眶,你的灰在坟墓,听得出在呼唤永恒的生命——这是瑞典籍德国女诗人奈丽·萨克斯的悲悼诗章,在汶川变成逝川之后,我们用蜡烛组成的心灵,在为5.12流泪,直到蜡烛成灰泪都不干。
请记住索德格朗坚强的诗篇——苍白之心的夜晚,你在倾听……不,这不是真的,你的一半血液足以强劲,当它在你的血管中上涨,又走向战斗,世界就是你的!在中国难、哀悼日的夜晚,从天安门广场走向归途的人们,为了我们的国度、身边的亲人、孤独的自己,在大批亡灵尚在奔赴天国的途中时,告诉他们——世界就是你的!
这场梦全靠你支撑,热情或生命——拜托!
(摄影:叶赫那拉·小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