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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论全书(僧肇)

(2024-09-02 12:37:07)
分类: 人文关怀

僧肇《肇论》全书

 目录

一、肇论序 (小招提寺沙门慧达作)

二、宗本义

三、物不迁论第一

四、不真空论第二

五、般若无知论第三  刘遗民书问附  答刘遗民书

六、涅槃无名论第四  表上秦主姚兴  

七、九折十演者

开宗第一、第二、位体第三、征出第四、超境第五、搜玄第六、妙存第七、

难差第八、辩差第九、责异第十、会异第十一、诘渐第十二、明渐第十三、

讥动第十四、动寂第十五、穷源第十六、通古第十七、考得第十八、玄得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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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肇论序】 小招提寺沙门慧达 

慧达率愚,通序长安释僧肇法师所作《宗本》《物不迁》等四论。

但末代弘经,允属四依菩萨。爰传兹土,抑亦其例。至如弥天大德童寿桑门。并创始命宗,图辩格致;播扬宣述,所事玄虚,唯斯拟圣默之所祖。自降乎已还,历代古今,凡著名僧传及传所不载者,释僧叡等三千余僧,清信檀越谢灵运等八百许人。至能辩正方言、节文、阶级。善核名教,精搜义理。揖此群贤,语之所统。有美若人,超语兼默。标本则句句深达佛心,明末则言言备通众教。谅是大乘懿典,方等博书。自古自今,着文着笔。详汰名贤所作诸论,或六七宗,爰延十二。并判其臧否,辩其差当。唯此宪章,无弊斯咎。良由襟情泛若,不知何系。譬彼渊海,数越九流。挺拔清虚,萧然物外。知公者希,归公采什。如曰不知,则公贵矣。

达猥生天幸,逢此正音。忻跃弗已,飨宴无疲。每至披寻,不胜手舞。誓愿生生尽命弘述。达于肇之遗文,其犹若是,况中百门观,爰洎方等深经,而不至增乎?

世谚咸云:“肇之所作,故是成实真谛,地论通宗;庄老所资,猛浪之说。”此实巨蛊之言,欺诬亡没。街巷陋音,未之足拾。

夫神道不形,心敏难绘。既文拘而义远,故众端之所诡,肇之卜意岂徒然哉?良有以也!如复徇狎其言,愿生生不面。至获忍心,还度斯下。

达留连讲肆二十余年,颇逢重席,末睹斯论。聊寄一序,托悟在中。同我贤余,请俟来哲。

夫大分深义,厥号本无。故建言宗旨标乎实相,开空法道莫逾真俗,所以次释二谛显佛教门。但圆正之因无上般若,至极之果唯有涅盘,故末启重玄,明众圣之所宅。

虽以性空拟本,无本可称。语本绝言,非心行处。然则不迁当俗,俗则不生。不真为真,真但名说。若能放旷荡然,崇兹一道,清耳虚襟,无言二谛。斯则净照之功着,故般若无知;无名之德兴,而涅盘不称。

余谓此说周圆,罄佛渊海;浩博无涯,穷法体相。虽复言约而义丰,文华而理诣。语势连环,意实孤诞。敢是绝妙好辞,莫不竭兹洪论。所以童寿叹言:“解空第一,肇公其人。”斯言有由矣,彰在翰牍。

但宗本萧然,莫能致诘。《不迁》等四论,事开接引,问答析微,所以称论。

二、【宗本义】

本无、实相、法性、性空、缘会,一义耳。何则:

一切诸法缘会而生,缘会而生则未生无有,缘离则灭。如其真有,有则无灭。以此而推,故知虽今现有,有而性常自空,性常自空,故谓之性空。性空故,故曰法性。法性如是,故曰实相。实相自无,非推之使无,故名本无。

言不有不无者,不如有见常见之有,邪见断见之无耳!若以有为有,则以无为无,有既不有,则无无也。夫不存无以观法者,可谓识法实相矣。是谓虽观有而无所取相,然则法相为无相之相,圣人之心为住无所住矣!三乘等观性空而得道也。性空者,谓诸法实相也。见法实相,故云正观;若其异者,便为邪观。设二乘不见此理,则颠倒也。是以三乘观法无异,但心有大小为差耳!

沤和般若者,大慧之称也。诸法实相,谓之般若,能不形证,沤和功也;适化众生,谓之沤和,不染尘累,般若力也。然则般若之门观空,沤和之门涉有。涉有未始迷虚,故常处有而不染;不厌有而观空,故观空而不证。是谓一念之力权慧具矣!一念之力权慧具矣好思历然可解。

泥洹尽谛者,直结尽而已,则生死永灭,故谓尽耳,无复别有一尽处耳。

三、【物不迁论第一】

夫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

余则谓之不然,何者?《放光》云:“法无去来,无动转者。”寻夫不动之作,岂释动以求静?必求静于诸动。必求静于诸动,故虽动而常静。不释动以求静,故虽静而不离动。

然则动静未始异,而惑者不同。缘使真言滞于竞辩,宗途屈于好异。所以静躁之极,未易言也。何者?夫谈真则逆俗,顺俗则违真。违真故迷性而莫返,逆俗故言淡而无味。缘使中人未分于存亡,下士抚掌而弗顾。近而不可知者,其唯物性乎?

然不能自己,聊复寄心于动静之际,岂曰必然?试论之曰:

《道行》云:“诸法本无所从来,去亦无所至。”《中观》云:“观方知彼去,去者不至方”。斯皆即动而求静,以知物不迁明矣。

夫人之所谓动者,以昔物不至今,故曰动而非静;我之所谓静者,亦以昔物不至今,故曰静而非动。动而非静,以其不来;静而非动,以其不去。然则所造未尝异,所见未尝同。逆之所谓塞,顺之所谓通。苟得其道,复何滞哉?

伤夫人情之惑也久矣!目对真而莫觉。既知往物而不来,而谓今物而可往;往物既不来,今物何所往。何则?求向物于向,于向未尝无;责向物于今,于今未尝有。于今未尝有,以明物不来;于向未尝无,故知物不去。覆而求今,今亦不往。是谓昔物自在昔,不从今以至昔;今物自在今,不从昔以至今。故仲尼曰:“回也见新交臂非故。”如此,则物不相往来明矣!既无往返之微朕,有何物而可动乎?然则旋岚偃岳而常静,江河兢注而不流,野马飘鼓而不动,日月历天而不周,复何怪哉?

噫!圣人有言曰:“人命逝速,速于川流。”是以声闻悟非常以成道,缘觉觉缘离以即真。苟万动而非化,岂寻化以阶道?覆寻圣言,微隐难测。若动而静,似去而留。可以神会,难以事求。是以言去不必去,闲人之常想;称住不必住,释人之所谓往耳。岂曰去而可遣,住而可留耶?故《成具》云:“菩萨处计常之中,而演非常之教。”《摩诃衍论》云:“诸法不动,无去来处。”斯皆导达群方,两言一会。岂曰文殊而乖其致哉?

是以言常而不住,称去而不迁。不迁故虽往而常静。不住故虽静而常往。虽静而常往,故往而弗迁。虽往而常静,故静而弗留矣。然则庄生之所以藏山,仲尼之所以临川,斯皆感往者之难留,岂曰排今而可往?是以观圣人心者,不同人之所见得也。何者?人则谓少壮同体,百龄一质,徒知年往,不觉形随。是以梵志出家,白首而归。邻人见之曰:“昔人尚存乎?”梵志曰:“吾犹昔人,非昔人也。”邻人皆愕然,非其言也。所谓“有力者负之而趋,昧者不觉”,其斯之谓欤。

是以如来因群情之所滞,则方言以辩惑。乘莫二之真心,吐不一之殊教。乖而不可异者,其唯圣言乎?故谈真有不迁之称,导俗有流动之说。虽复千途异唱,会归同致矣。而征文者,闻不迁则谓昔物不至今,聆流动者而谓今物可至昔。既曰古今,而欲迁之者,何也?是以言往不必往,古今常存以其不动。称去不必去,谓不从今至古,以其不来。不来故不驰骋于古今,不动故各性住于一世。然则群籍殊文,百家异说,苟得其会,岂殊文之能惑哉?

是以人之所谓住,我则言其去。人之所谓去,我则言其住。然则去住虽殊,其致一也。故《经》云:“正言似反。谁当信者。”斯言有由矣。何者?人则求古于今,谓其不住。吾则求今于古,知其不去。今若至古,古应有今。古若至今,今应有古。今而无古,以知不来。古而无今,以知不去。若古不至今,今亦不至古。事各性住于一世,有何物而可去来?然则四象风驰,璇玑电卷,得意毫微,虽速而不转。

是以如来功流万世而常存,道通百劫而弥固。成山假就于始篑,修途托至于初步。果以功业不可朽故也。功业不可朽,故虽在昔而不化,不化故不迁,不迁故则湛然明矣。故《经》云:“三灾弥纶,而行业湛然。”信其言也!何者?果不俱因,因因而果。因因而果,因不昔灭。果不俱因,因不来今。不灭不来,则不迁之致明矣。复何惑于去留,踟蹰于动静之间哉?然则乾坤倒覆,无谓不静。洪流滔天,无谓其动。苟能契神于即物,斯不远而可知矣。

四、【不真空论第二】

夫至虚无生者,盖是般若玄鉴之妙趣,有物之宗极者也。

自非圣明特达,何能契神于有无之间哉?

是以至人通神心于无穷,穷所不能滞;极耳目于视听,声色所不能制者。岂不以其即万物之自虚,故物不能累其神明者也?

是以圣人乘真心而理顺,则无滞而不通;审一气以观化,故所遇而顺适。无滞而不通,故能混杂致淳;所遇而顺适,故则触物而一。如此则万象虽殊,而不能自异。不能自异,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则虽象而非象。然则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潜微幽隐,殆非群情之所尽。

故顷尔谈论,至于虚宗,每有不同。夫以不同而适同,有何物而可同哉?故众论竞作,而性莫同焉。何则?

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此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

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

本无者,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故非有,有即无。非无,无亦无。寻夫立文之本旨者,直以非有非真有,非无非真无耳!何必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此直好无之谈,岂谓顺通事实,即物之情哉?

夫以物物于物,则所物而可物。以物物非物,故虽物而非物。是以物不即名而就实,名不即物而履真。然则真谛独静于名教之外,岂曰文言之能辨哉?然不能杜默,聊复厝言以拟之。试论之曰:

《摩诃衍论》云:“诸法亦非有相,亦非无相。”《中论》云:“诸法不有不无”者,第一真谛也。

寻夫不有不无者,岂谓涤除万物,杜塞视听,寂寥虚豁,然后为真谛者乎?诚以即物顺通,故物莫之逆;即伪即真,故性莫之易。性莫之易,故虽无而有。物莫之逆,故虽有而无。虽有而无,所谓非有;虽无而有,所谓非无。如此则非无物也,物非真物。物非真物故,于何而可物?

故《经》云:“色之性空,非色败空。”以明夫圣人之于物也,即万物之自虚,岂待宰割以求通哉?是以“寝疾”有不真之谈,《超日》有即虚之称。然则三藏殊文,统之者一也。

故《放光》云:“第一真谛,无成无得;世俗谛故,便有成有得。”夫有得即是无得之伪号,无得即是有得之真名。真名故虽真而非有,伪号故虽伪而非无。是以言真未尝有,言伪未尝无,二言未始一,二理未始殊。故《经》云:“真谛俗谛谓有异耶?答曰无异也。”此经直辩真谛以明非有,俗谛以明非无,岂以谛二而二于物哉?

然则万物果有其所以不有,有其所以不无。有其所以不有,故虽有而非有;有其所以不无,故虽无而非无。虽无而非无,无者不绝虚;虽有而非有,有者非真有。若有不即真,无不夷迹,然则有无称异,其致一也。

故童子叹曰:“说法不有亦不无,以因缘故诸法生。”《璎珞经》云:“转法轮者,亦非有转,亦非无转,是谓转无所转。”此乃众经之微言也!何者?谓物无耶,则邪见非惑;谓物有耶,则常见为得。以物非无,故邪见为惑;以物非有,故常见不得。然则非有非无者,信真谛之谈也。

故《道行》云:“心亦不有亦不无。”《中观》云:“物从因缘故不有,缘起故不无。”寻理即其然矣。

所以然者,夫有若真有,有自常有,岂待缘而后有哉?譬彼真无,无自常无,岂待缘而后无也?若有不自有,待缘而后有者,故知有非真有。有非真有,虽有不可谓之有矣!不无者,夫无则湛然不动,可谓之无。万物若无,则不应起,起则非无,以明缘起故不无也!

故《摩诃衍论》云:“一切诸法,一切因缘故应有;一切诸法,一切因缘故不应有;一切无法,一切因缘故应有;一切有法,一切因缘故不应有。”

寻此有无之言,岂直反论而已哉?若应有,即是有,不应言无;若应无,即是无,不应言有。言有,是为假有,以明非无;借无以辨非有。此事一称二,其文有似不同。苟领其所同,则无异而不同。

然则万法果有其所以不有,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无,不可得而无。何则?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无,事象既形。象形不即无,非真非实有。然则不真空义,显于兹矣!

故《放光》云:“诸法假号不真,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

夫以名求物,物无当名之实;以物求名,名无得物之功。物无当名之实,非物也;名无得物之功,非名也。是以名不当实,实不当名。名实无当,万物安在?

故《中观》云:“物无彼此。”而人以此为此,以彼为彼。彼亦以此为彼,以彼为此。此彼莫定乎一名,而惑者怀必然之志。然则彼此初非有,惑者初非无。既悟彼此之非有,有何物而可有哉?故知万物非真,假号久矣。是以《成具》立强名之文,“园林”托指、马之况,如此则深远之言,于何而不在?是以圣人乘千化而不变,履万惑而常通者,以其即万物之自虚,不假虚而虚物也。故《经》云:“甚奇世尊,不动真际为诸法立处。”非离真而立处,立处即真也。

然则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

五、【般若无知论第三】

夫般若虚玄者,盖是三乘之宗极也。诚真一之无差。然异端之论,纷然久矣。

有天竺沙门鸠摩罗什者,少践大方,研机斯趣,独拔于言象之表,妙契于希夷之境。齐异学于迦夷,扬淳风于东扇。将爰烛殊方而匿耀凉土者,所以道不虚应,应必有由矣!弘始三年,岁次星纪,秦乘入国之谋,举师以来之意也!北天之运,数其然也。

大秦天王者,道契百王之端,德洽千载之下;游刃万机,弘道终日;信季俗苍生之所天,释迦遗法之所仗也。时乃集义学沙门五百余人于逍遥观,躬执秦文,与什公参定方等。其所开拓者,岂谓当时之益?乃累劫之津梁矣!

余以短乏,曾厕嘉会,以为上闻异要,始于时也。然则圣智幽微,深隐难测,无相无名,乃非言象之所得。为试罔象其怀,寄之狂言耳!岂曰圣心而可辨哉?试论之曰:

《放光》云:“般若无所有相,无生灭相”。《道行》云:“般若无所知,无所见”。

此辨智照之用,而曰“无相无知”者,何耶?果有“无相之知,不知之照”明矣!

何者?夫有所知,则有所不知。以圣心无知,故无所不知。不知之知,乃曰一切知。故《经》云:“圣心无所知,无所不知”,信矣!是以圣人虚其心而实其照,终日知而未尝知也。故能默耀韬光,虚心玄鉴,闭智塞聪,而独觉冥冥者矣!

然则智有穷幽之鉴,而无知焉;神有应会之用,而无虑焉。神无虑,故能独王于世表;智无知,故能玄照于事外。智虽事外,未始无事;神虽世表,终日域中。所以俯仰顺化,应接无穷,无幽不察而无照功。斯则无知之所知,圣神之所会也。

然其为物也,实而不有,虚而不无,存而不可论者,其唯圣智乎?何者?欲言其有,无状无名;欲言其无,圣以之灵。圣以之灵,故虚不失照;无状无名,故照不失虚。照不失虚,故混而不渝;虚不失照,故动以接粗。是以圣智之用,未始暂废;求之形相,未暂可得。

故《宝积》曰:“以无心意而现行”。《放光》云:“不动等觉而建立诸法”。所以圣迹万端,其致一而已矣!

是以般若可虚而照,真谛可亡而知,万动可即而静,圣应可无而为。斯则不知而自知,不为而自为矣!复何知哉?复何为哉?

难曰:夫圣人真心独朗,物物斯照;应接无方,动与事会。物物斯照,故知无所遗;动与事会,故会不失机。||会不失机故,必有会于可会;知无所遗故,必有知于可知。必有知于可知,故圣不虚知;必有会于可会,故圣不虚会。||既知既会,而曰无知无会者,何耶?若夫忘知遗会者,则是圣人无私于知会,以成其私耳,斯可谓不自有其知,安得无知哉?

答曰:夫圣人功高二仪而不仁,明逾日月而弥昏。岂曰木石瞽其怀,其于无知而已哉?诚以异于人者神明,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子意欲令圣人不自有其知,而圣人未尝不有知。无乃乖于圣心,失于文旨者乎?何者?《经》云:“真般若者,清净如虚空,无知无见,无作无缘”。斯则知自无知矣!岂待返照,然后无知哉?若有知性空而称净者,则不辨于惑智。三毒四倒亦皆清净,有何独尊于般若?若以所知美般若,所知非般若。所知自常净,故般若未尝净。亦无缘致净叹于般若。然《经》云“般若清净”者,将无以般若体性真净,本无惑取之知?本无惑取之知,不可以知名哉!岂唯无知名无知?知自无知矣!是以圣人以无知之般若,照彼无相之真谛。真谛无兔马之遗,般若无不穷之鉴。所以会而不差,当而无是。寂怕无知,而无不知者矣!

难曰:夫物无以自通,故立名以通物。物虽非名,果有可名之物当于此名矣。是以即名求物,物不能隐。而《论》云“圣心无知”,又云“无所不知”,意谓无知未尝知,知未尝无知。斯则名教之所通,立言之本意也。然论者欲一于圣心,异于文旨。寻文求实,未见其当,何者?若知得于圣心,无知无所辨;若无知得于圣心,知亦无所辨;若二都无得,无所复论哉?

答曰:《经》云:“般若义者,无名无说,非有非无,非实非虚,虚不失照,照不失虚”。斯则无名之法,故非言所能言也。言虽不能言,然非言无以传,是以圣人终日言而未尝言也。今试为子狂言辨之。夫圣心者,微妙无相,不可为有;用之弥勤,不可为无。不可为无,故圣智存焉;不可为有,故名教绝焉。是以言知不为知,欲以通其鉴;不知非不知。欲以辨其相。辨相不为无,通鉴不为有。非有,故知而无知;非无,故无知而知。是以知即无知,无知即知。无以言异,而异于圣心也!

难曰:夫真谛深玄,非智不测。圣智之能,在兹而显。故《经》云:“不得般若,不见真谛”,真谛则般若之缘也。以缘求智,智则知矣。

答曰:以缘求智,智非知也。何者?《放光》云:“不缘色生识,是名不见色”,又云:“五阴清净故,般若清净”。般若即能知也,五阴即所知也,所知即缘也。夫知与所知,相与而有,相与而无。相与而无,故物莫之有;相与而有,故物莫之无。物莫之无故,为缘之所起;物莫之有故,则缘所不能生。缘所不能生,故照缘而非知;为缘之所起,故知缘相因而生。是以知与无知,生于所知矣。何者?夫智以知所知,取相故名知。真谛自无相,真智何由知?所以然者,夫所知非所知,所知生于知。所知既生知,知亦生所知。所知既相生,相生即缘法,缘法故非真。非真,故非真谛也。故《中观》云:“物从因缘有,故不真;不从因缘有,故即真”。今真谛曰真,真则非缘。真非缘,故无物从缘而生也。故《经》云“不见有法无缘而生”。是以真智观真谛,未尝取所知。智不取所知,此智何由知?然智非无知,但真谛非所知,故真智亦非知。而子欲以缘求智,故以智为知。缘自非缘,于何而求知?

难曰:论云不取者,为无知故不取?为知然后不取耶?若无知故不取,圣人则冥若夜游,不辨缁素之异耶;若知然后不取,知则异于不取矣。

答曰:非无知故不取,又非知然后不取。知即不取,故能不取而知。

难曰:论云不取者,诚以圣心不物于物,故无惑取也。无取则无是,无是则无当。谁当圣心,而云圣心无所不知耶?

答曰:然。无是无当者,夫无当则物无不当,无是则物无不是。物无不是,故是而无是;物无不当,故当而无当。故《经》云“尽见诸法而无所见”。

难曰:圣心非不能是,诚以无是可是。虽无是可是,故当是于无是矣。是以《经》云“真谛无相,故般若无知”者,诚以般若无有有相之知。若以无相为无相,有何累于真谛耶?答曰:圣人无无相也,何者?若以无相为无相,无相即为相。舍有而之无,譬犹逃峰而赴壑,俱不免于患矣!是以至人处有而不有,居无而不无。虽不取于有无,然亦不舍于有无。所以和光尘劳,周旋五趣。寂然而往,怕尔而来。恬淡无为,而无不为。

难曰:圣心虽无知,然其应会之道不差。是以可应者应之,不可应者存之。然则圣心有时而生,有时而灭,可得然乎?

答曰:生灭者,生灭心也。圣人无心,生灭焉起?然非无心,但是无心心耳!又非不应,但是不应应耳!是以圣人应会之道,则信若四时之质,直以虚无为体。斯不可得而生,不可得而灭也。

难曰:圣智之无,惑智之无,俱无生灭,何以异之?

答曰:圣智之无者,无知;惑智之无者,知无。其无虽同,所以无者异也。何者?夫圣心虚静,无知可无,可曰无知,非谓知无;惑智有知,故有知可无,可谓知无,非曰无知也。无知,即般若之无也;知无,即真谛之无也。是以般若之与真谛,言用即同而异,言寂即异而同。同故无心于彼此,异故不失于照功。是以辨同者同于异,辨异者异于同。斯则不可得而异,不可得而同也。何者?内有独鉴之明,外有万法之实。万法虽实,然非照不得。内外相与,以成其照功。此则圣所不能同,用也!内虽照而无知,外虽实而无相。内外寂然,相与俱无。此则圣所不能异,寂也!是以《经》云“诸法不异”者,岂曰续凫截鹤,夷岳盈壑,然后无异哉?诚以不异于异,故虽异而不异也。故《经》云:“甚奇世尊,于无异法中,而说诸法异”,又云:“般若与诸法,亦不一相,亦不异相”,信矣!

难曰:《论》云:“言用则异,言寂则同”,未详般若之内,则有用寂之异乎?答曰:用即寂,寂即用,用寂体一,同出而异名。更无无用之寂,而主于用也。是以智弥昧,照逾明;神弥静,应逾动。岂曰明昧动静之异哉?故《成具》云:“不为而过为”。《宝积》曰:“无心无识,无不觉知”。斯则穷神尽智,极象外之谈也。即之明文,圣心可知矣。

【刘遗民书问附】

遗民和南。顷餐徽闻,有怀遥伫。岁未寒严,体中如何。音寄壅隔,增用抱蕴。弟子沈痾草泽,常有弊瘵耳。因慧明道人北游,才通其情。古人不以形疏致淡,悟涉则亲。是以虽复江山悠邈,不面当年,至于企怀风味,镜心象迹,伫悦之勤,良以深矣。缅然无因,瞻霞永叹。顺时爱敬,冀因行李,数有承问。

伏愿彼大众康和,外国法师休纳。上人以悟发之器,而遘兹渊对;想开究之功,足以尽过半之思。故以每惟乖阔,愤愧何深。

此山僧清常,道戒弥励。禅隐之余,则惟研惟讲,恂恂穆穆,故可乐矣。弟子既以遂宿心,而睹兹上轨,感寄之诚,日月铭至。远法师顷恒履宜,思业精诣,干干宵夕。自非道用潜流,理为神御,孰以过顺之年,湛气若兹之勤。所以凭慰既深,仰谢逾绝。

去年夏末,始见生上人示《无知论》。才运清俊,旨中沉允,推涉圣文,婉而有归。披味殷勤,不能释手。直可谓浴心方等之渊,而悟怀绝冥之肆者矣。若令此辨遂通,则般若众流,殆不言而会可不欣乎!可不欣乎!

夫理微者辞险,唱独者应希。苟非绝言象之表者,将以存象而致乖乎。意谓答“以缘求智”之章,婉转穷尽,极为精巧,无所间然矣。但暗者难以顿晓,犹有余疑一两,今辄题之如别,想从容之暇,复能粗为释之。

《论》序云:“般若之体,非有非无。虚不失照,照不失虚。故曰:不动等觉而建立诸法”。下章云:“异乎人者神明,故不可以事相求之耳”。又云:“用即寂,寂即用;神弥静,应逾动”。夫圣心冥寂,理极同无。不疾而疾,不徐而徐。是以知不废寂,寂不废知,未始不寂,未始不知。故其运物成功化世之道,虽处有名之中,而宛与无名同。

斯理之玄,固常所弥昧者矣。但今谈者,所疑于高论之旨,欲求圣心之异,为谓穷灵极数,妙尽冥符耶?为将心体自然,灵怕独感耶?若穷灵极数,妙尽冥符,则寂照之名,故是定慧之体耳;若心体自然,灵怕独感,则群数之应,固以几乎息矣。夫心数既玄,而孤运其照;神淳化表,而慧明独存。当有深证,可试为辨之。疑者,当以抚会应机睹变之知,不可谓之不有矣。而论旨云本无惑取之知,而未释所以不取之理。谓宜先定圣心所以应会之道,为当唯照无相耶?为当咸睹其变耶?若睹其变,则异乎无相;若唯照无相,则无会可抚。既无会可抚,而有抚会之功,意有未悟,幸复诲之。《论》云:“无当,则物无不当;无是,则物无不是。物无不是,故是而无是;物无不当,故当而无当”。夫无当而物无不当,乃所以为至当;无是而物无不是,乃所以为真是。岂有真是而非是、至当而非当,而云当而无当、是而无是耶?若谓至当非常当、真是非常是,此盖悟惑之言本异耳!固论旨所以不明也,愿复重喻以祛其惑矣。

论至日,即与远法师详省之,法师亦好相领得意。但标位似各有本,或当不必理尽同矣。顷兼以班诸有怀,屡有击其节者,而恨不得与斯人同时也!

【答刘遗民书】

不面在昔,伫想用劳。慧明道人至,得去年十二月疏并问。披寻返覆,欣若暂对。凉风届节,顷常如何?贪道劳疾多不佳耳,信南返不悉。八月十五日,释僧肇疏答。

服像虽殊,妙期不二。江山虽缅,理契则邻。所以望途致想,虚襟有寄。君既遂嘉遁之志,标越俗之美,独恬事外,欢足方寸,每一言集,何尝不远?喻林下之雅咏,高致悠然。清散未期,厚自保爱。每因行李,数有承问。愿彼山僧无恙,道俗通佳。承远法师之胜常,以为欣慰,虽未清承,然服膺高轨,企伫之勤,为日久矣。公以过顺之年,湛气弥厉,养徒幽岩,抱一冲谷,遐迩仰咏,何美如之?每亦翘想一隅,悬庇霄岸,无由写敬,致慨良深。君清对终日,快有悟心之欢也。即此大众寻常,什法师如宜。

秦王道性自然,天机迈俗,城堑三宝,弘道是务。由使异典胜僧,方远而至。灵鹫之风,萃于兹土。领公远举,乃千载之津梁也,于西域还,得方等新经二百余部,请大乘禅师(佛陀婆陀罗)一人,三藏法师(弗若多罗)一人,毘婆沙法师(昙摩耶舍、昙摩掘多)二人。什法师于大石寺出新至诸经,法藏渊旷,日有异闻。禅师于瓦官寺教习禅道,门徒数百,夙夜匪懈,邕邕萧萧,致可欣乐。三藏法师于中寺出律藏,本末精悉若睹初制。毘婆沙法师于石羊寺出《舍利弗阿毘昙》胡本,虽未及译,时问中事,发言新奇。贫道一生,猥参嘉运,遇兹盛化,自恨不睹释迦祇桓之集,余复何恨?而慨不得与清胜君子同斯法集耳!生上人顷在此,同止数年,至于言话之际,常相称咏,中途还南,君得与相见。未更近问,惘悒何言?威道人至,得君《念佛三昧咏》,并得远法师《三昧咏及序》。此作兴寄既高,辞致清婉。能文之士,率称其美。可谓游涉圣门,扣玄关之唱也。君与法师当数有文集,因来何少?什法师以午年,出《维摩经》。贫道时预听次,参承之暇,辄复条记成言,以为注解。辞虽不文,然义承有本。今因信持一本往南,君闲详,试可取看。

来问婉切,难为郢人。贫道思不关微,兼拙于笔语。且至趣无言,言必乖趣。云云不已,竟何所辨?聊以狂言,示詶来旨耳!

疏云“称圣心冥寂,理极同无。虽处有名之中,而远与无名同。斯理之玄,固常弥昧”者,以此为怀,自可忘言内得,取定方寸。复何足以人情之所异,而求圣心之异乎?

疏曰:“谈者谓穷灵极数,妙尽冥符。别寂照之名,故是定慧之体耳。若心体自然,灵怕独感。则群数之应,固以几乎息矣”。意谓妙尽冥符,不可以定慧为名;灵怕独感,不可称群数以息。两言虽殊,妙用常一。迹我而乖,在圣不殊也。

何者?夫圣人玄心默照,理极同无。既曰为同,同无不极。何有同无之极,而有定慧之名?定慧之名,非同外之称也。若称生同内,有称非同;若称生同外,称非我也。又圣心虚微,妙绝常境,感无不应,会无不通,冥机潜运,其用不勤。群数之应,亦何为而息耶?

且夫心之有也,以其有有。有不自有,故圣心不有有。不有有,故有无有。有无有故,则无无。无无故,圣人不有不无。不有不无,其神乃虚。何者?夫有也无也,心之影响也。言也象也,影响之所攀缘也。有无既废,则心无影响。影响既沦,则言象莫测。言象莫测,则道绝群方。道绝群方,故能穷灵极数。穷灵极数,乃曰妙尽。妙尽之道,本乎无寄。夫无寄在乎冥寂,冥绝故虚以通之;妙尽存乎极数,极数故数以应之。数以应之,故动与事会;虚以通之,故道超名外。道超名外,因谓之无;动与事会,因谓之有。因谓之有者,应非真有,强谓之然耳,彼何然哉?故《经》云:“圣智无知而无所不知,无为而无所不为”。此无言无相寂灭之道,岂曰有而为有,无而为无,动而乖静,静而废用耶?

而今谈者,多即言以定旨,寻大方而征隅,怀前识以标玄,存所存之必当。是以闻圣有知,谓之有心;闻圣无知,谓等大虚。有无之境,边见所存,岂是处中莫二之道乎?何者?万物虽殊,然性本常一。不可而物,然非不物。可物于物,则名相异陈;不物于物,则物而即真。是以圣人不物于物,不非物于物。不物于物,物非有也;不非物于物,物非无也。非有所以不取,非无所以不舍。不舍故妙存即真,不取故名相靡因。名相靡因,非有知也;妙存即真,非无知也。故《经》云“般若于诸法,无取无舍,无知无不知”。此攀缘之外,绝心之域,而欲以有无诘者,不亦远乎?

请诘夫陈有无者,夫智之生也,极于相内。法本无相,圣智何知?世称无知者,谓等木石太虚无情之流。灵鉴幽烛,形于未兆,道无隐机,宁曰无知?且无知生于有知,无无知也,无有知也。无有知也,谓之非有;无无知也,谓之非无。所以虚不失照,照不失虚,怕然永寂,靡执靡拘。孰能动之令有,静之使无耶?故《经》云:“真般若者,非有非无,无起无灭,不可说示于人”。何则?言其非有者,言其非是有,非谓是非有;言其非无者,言其非是无,非谓是非无。非有非非有,非无非非无。是以须菩提终日说般若,而云无所说。此绝言之道,知何以传?庶参玄君子,有以会之耳。

又云:“宜先定圣心所以应会之道,为当唯照无相耶?为当咸睹其变耶?”谈者似谓无相与变,其旨不一。睹变则异乎无相,照无相则失于抚会。然则即真之义,或有滞也。《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若如(似)来旨,观色空时,应一心见色,一心见空。若一心见色,则唯色非空;若一心见空,则唯空非色。然则空色两陈,莫定其本也。是以经云非色者,诚以非色于色,不非色于非色。若非色于非色,太虚则非色,非色何所明?若以非色于色,即非色不异色。非色不异色,色即为非色。故知变即无相,无相即变。群情不同,故教迹有异耳。考之玄籍,本之圣意,岂复真伪殊心,空有异照耶?是以照无相,不失抚会之功;睹变动,不乖无相之旨。造有不异无,造无不异有。未尝不有,未尝不无。故曰“不动等觉而建立诸法”,以此而推,寂用何妨?如之何谓睹变之知,异无相之照乎?

恐谈者或谓空有两心,静躁殊用。故言睹变之知,不可谓之不有耳。若能舍已心于封内,寻玄机于事外,齐万有于一虚,晓至虚之非无者,当言至人终日应会,与物推移,乘运抚化,未始为有也。圣心若此,何有可取,而曰未释不取之理?

又云:“无是乃所以为真是,无当乃所以为至当”。亦可如(似)来言耳。若能无心于为是,而是于无是;无心于为当,而当于无当者。则终日是,不乖于无是;终日当,不乖于无当。但恐有是于无是,有当于无当,所以为患耳。何者?若真是可是,至当可当,则名相以形,美恶是生,生生奔竞。孰与止之?是以圣人空洞其怀,无识无知。然居动用之域,而止无为之境;处有名之内,而宅绝言之乡。寂寥虚旷,莫可以形名得。若斯而已矣,乃曰真是可是,至当可当,未喻雅旨也。恐是当之生,物谓之然。彼自不然,何足以然耳?

夫言迹之兴,异途之所由生也。而言有所不言,迹有所不迹。是以善言言者,求言

所不能言;善迹迹者,寻迹所不能迹。至理虚玄,拟心已差。况乃有言,恐所示转远。庶通心君子,有以相期于文外耳。

六、【涅盘无名论第四】 【表上秦主姚兴】

僧肇言:肇闻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君王得一以治天下。伏惟陛下,叡哲钦明,道与神会;妙契环中,理无不统;游刃万机,弘道终日;威被苍生,垂文作则。所以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涅盘之道,盖是三乘之所归,方等之渊府;渺漭希夷,绝视听之域;幽致虚玄,殆非群情之所测。肇以人微,猥蒙国恩,得闲居学肆,在什公门下十有余载。虽众经殊致,胜趣非一,然涅盘一义,常以听习为先。肇才识闇短,虽屡蒙诲喻,犹怀疑漠漠,为竭愚不已,亦如似有解。然未经高胜先唱,不敢自决。不幸什公去世,谘参无所,以为永慨。而陛下圣德不孤,独与什公神契。目击道存,快尽其中方寸,故能振彼玄风,以启末俗。

一日遇蒙答安城候姚嵩书,问“无为宗极”。“何者?夫众生所以久流转生死者,皆由着欲故也。若欲止于心,即无复于生死。既无生死,潜神玄默,与虚空合其德,是名涅盘矣!既曰涅盘,复何容有名于其间哉?”斯乃穷微言之美,极象外之谈者也。自非道参文殊,德侔慈氏,孰能宣扬玄道,为法城堑,使夫大教卷而复舒,幽旨沦而更显?寻玩殷勤,不能暂舍;欣悟交怀,手舞弗暇。岂直当时之胜轨,方乃累劫之津梁矣!然圣旨渊玄,理微言约。可以匠彼先进,拯拔高士。惧言题之流,或未尽上意。庶拟孔《易》十翼之作。岂贪丰文,图以弘显幽旨,辄作《涅盘无名论》。论有九折十演,博采众经,托证成喻。以仰述陛下无名之致。岂曰关诣神心,穷究远当。聊以拟议玄门,班喻学徒耳。论末章云:“诸家通第一义谛,皆云廓然空寂,无有圣人。”吾常以为太甚径庭,不近人情。若无圣人,知无者谁?实如明诏。实如明诏。夫道恍惚窈冥,其中有精。若无圣人,谁与道游?顷诸学徒,莫不踌躇道门,怏怏此旨,怀疑终日,莫之能正。幸遭高判,宗徒繣然;扣关之俦,蔚登玄室。真可谓法轮再转于阎浮,道光重映于千载者矣。今演论之作旨,曲辨涅盘无名之体寂,彼廓然排方外之谈。条牒如左,谨以仰呈。若少参圣旨,愿敕存记。如其有差,伏承指授。

僧肇言。“泥”曰“泥洹”、“涅盘”。此三名前后异出,盖是楚夏不同耳。云“涅盘”,音正也。

七、【九折十演者】

【开宗第一】

无名曰:“经称有余涅盘、无余涅盘者,秦言无为,亦名灭度。无为者,取乎虚无寂寞,妙绝于有为。灭度者,言其大患永灭,超度四流,斯盖是镜像之所归,绝称之幽宅也。而曰有余、无余者,良是出处之异号,应物之假名耳。” 余尝试言之:夫涅盘之为道也,寂寥虚矌,不可以形名得;微妙无相,不可以有心知。超群有以幽升,量太虚而永久。随之弗得其踪,迎之罔眺其首。六趣不能摄其生,力负无以化其体。潢漭惚恍,若存若往。五目不睹其容,二听不闻其响。冥冥窈窅,谁见谁晓。弥纶靡所不在,而独曳于有无之表。然则言之者失其真,知之者反其愚,有之者乖其性,无之者伤其躯。所以释迦掩室于摩竭,净名杜口于毘耶。须菩提唱无说以显道,释梵绝听而雨华。斯皆理为神御,故口以之而默,岂曰无辩?辩所不能言也。

《经》云:“真解脱者,离于言数,寂灭永安,无始无终,不晦不明,不寒不暑,湛若虚空。无名无说”。《论》曰:“涅盘非有,亦复非无,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寻夫经论之作,岂虚构哉?果有其所以不有,故不可得而有;有其所以不无,故不可得而无耳。何者?本之有境,则五阴永灭;推之无乡,而幽灵不竭。幽灵不竭,则抱一湛然;五阴永灭,则万累都捐。万累都捐,故与道通洞;抱一湛然,故神而无功。神而无功,故至功常存;与道通洞,故冲而不改。冲而不改,故不可为有;至功常存,故不可为无。然则有无绝于内,称谓沦于外。视听之所不暨,四空之所昏昧。恬焉而夷,怕焉而泰。九流于是乎交归,众圣于是乎冥会。斯乃希夷之境,太玄之乡,而欲以有无题榜,标其方域,而语其神道者,不亦邈哉?

【核体第二】

有名曰:“夫名号不虚生,称谓不自起。经称有余涅盘、无余涅盘者,盖是返本之真名,神道之妙称者也。”

请试陈之:有余者,谓如来大觉始兴,法身初建。澡八解之清流,憩七觉之茂林,积万善于旷劫,荡无始之遗尘。三明镜于内,神光照于外。结僧那于始心,终大悲以赴难。仰攀玄根,俯提弱丧。超迈三域,独蹈大方。启八正之平路,坦众庶之夷途,骋六通之神骥,乘五衍之安车。至能出生入死,与物推移。道无不洽,德无不施。穷化母之始物,极玄枢之妙用。廓虚宇于无疆,耀萨云于幽烛。将绝朕于九止,永沦太虚;而有余缘不尽,余迹不泯。业报犹魂,圣智尚存,此有余涅盘也!《经》曰:“陶治尘滓,如炼真金,万累都尽,而灵觉独存。”

无余者,谓至人教缘都讫,灵照永灭,廓尔无朕,故曰无余。何则?夫大患莫若于有身,故灭身以归无;劳勤莫先于有智,故绝智以沦虚。然则智以形倦,形以智劳,轮转修途,疲而弗已。《经》曰:“智为杂毒,形为桎梏。渊默以之而辽,患难以之而起”。所以至人灰身灭智,捐形绝虑,内无机照之勤,外息大患之本。超然与群有永分,浑尔与太虚同体。寂焉无闻,怕尔无兆,冥冥长往,莫知所之。其犹灯尽火灭,膏明俱竭,此无余涅盘也!《经》云:“五阴永尽,譬如灯灭”。然则有余可以有称,无余可以无名。无名立,则宗虚者欣尚于冲默;有称生,则怀德者弥仰于圣功。斯乃诰典之所垂文,先圣之所轨辙。而曰:“有无绝于内,称谓沦于外。视听之所不暨,四空之所昏昧”。使夫怀德者自绝,宗虚者靡托。无异杜耳目于胎壳,掩玄象于霄外。而责宫商之异,辩玄素之殊者也。子徒知远推至人于有无之表,高韵绝唱于形名之外。而论旨竟莫知所归,幽途故自蕴而未显。静思幽寻,寄怀无所。岂所谓朗大明于冥室,奏玄响于无闻者哉?

【位体第三】

无名曰“有余无余”者,盖是涅盘之外称,应物之假名耳。而存称谓者封名,志器象者耽形。名也极于题目,形也尽于方圆。方圆有所不写,题目有所不传。焉可以名于无名,而形于无形者哉?

难序云“有余无余”者,信是权寂致教之本意,亦是如来隐显之诚迹也。但未是玄寂绝言之幽致,又非至人环中之妙术耳。子独不闻正观之说欤?维摩诘言:“我观如来无始无终,六入已过,三界已出。不在方,不离方。非有为,非无为。不可以识识,不可以智知。无言无说,心行处灭。以此观者,乃名正观。以他观者,非见佛也。”《放光》云:“佛如虚空,无去无来。应缘而现,无有方所。”然则圣人之在天下也,寂莫虚无,无执无竞,导而弗先,感而后应。譬犹幽谷之响,明镜之像。对之弗知其所以来,随之因识其所以往。恍焉而有,总焉而亡。动而逾寂,隐而弥彰。出幽入冥,变化无常。其为称也,因应而作。显迹为生,息迹为灭。生名有余,灭名无余。然则有无之称,本乎无名。无名之道,于何不名。是以至人居方而方,止圆而圆,在天而天,处人而人。原夫能天能人者,岂天人之所能哉?果以非天非人,故能天能人耳。其为治也,故应而不为,因而不施。因而不施,故施莫之广;应而不为,故为莫之大。为莫之大,故乃返于小成;施莫之广,故乃归乎无名。

《经》曰:“菩提之道,不可图度。高而无上,广不可极;渊而无下,深不可测。大包天地,细入无间。故谓之道”。然则涅盘之道,不可以有无得之,明矣!而惑者睹神变因谓之有,见灭度便谓之无。有无之境,妄想之域,岂足以标榜玄道,而语圣心者乎?意谓至人寂怕无兆,隐显同源,存不为有,亡不为无。何则?佛言:“吾无生不生,虽生不生”。无形不形,虽形不形,以知存不为有。《经》云:“菩萨入无尽三昧,尽见过去灭度诸佛”,又云:“入于涅盘而不般涅盘”,以知亡不为无。亡不为无,虽无而有;存不为有,虽有而无。虽有而无,故所谓非有;虽无而有,故所谓非无。然则涅盘之道,果出有无之域,绝言象之径,断矣!子乃云:“圣人患于有身,故灭身以归无。劳勤莫先于有智,故绝智以沦虚”。无乃乖乎神极,伤于玄旨者也。

《经》曰:“法身无象,应物而形。般若无知,对缘而照”。万机顿赴而不挠其神,千难殊对而不干其虑。动若行云,止犹谷神。岂有心于彼此,情系于动静者乎?既无心于动静,亦无象于去来。去来不以象,故无器而不形;动静不以心,故无感而不应。然则心生于有心,象出于有象。象非我出,故金石流而不燋;心非我生,故日用而不动。纭纭自彼,于我何为?所以智周万物而不劳,形充八极而无患。益不可盈,损不可亏。宁复痾疠中逵,寿极双树,灵竭天棺。体尽焚燎者哉?而惑者居见闻之境,寻殊应之迹,秉执规矩而拟大方。欲以智劳至人,形患大圣。谓舍有入无,因以名之。岂谓采微言于听表,拔玄根于虚壤者哉?

【征出第四】

有名曰:“夫浑元剖判,万有参分”。有既有矣,不得不无;无自不无,必因于有。所以高下相倾,有无相生。此乃自然之数,数极于是。以此而观,化母所育,理无幽显。恢诡憰怪,无非有也。有化而无,无非无也。然则有无之境,理无不统。《经》曰:“有无二法,摄一切法。”又称“三无为”者,虚空、数缘尽、非数缘尽。“数缘尽”者,即涅盘也。而《论》云:“有无之表,别有妙道,妙于有无,谓之涅盘。”请核妙道之本,果若有也,虽妙非无,虽妙非无,即入有境;果若无也,无即无差,无而无差,即入无境。总而括之,即而究之。无有异有而非无,无有异无而非有者,明矣!而曰“有无之外别有妙道,非有非无谓之涅盘。”吾闻其语,未即于心也。

【超境第五】

无名曰:“有无之数,诚以法无不该,理无不统。然其所统,俗谛而已。”《经》曰:“真谛何耶?涅盘道是。俗谛何耶?有无法是。”何则?有者有于无,无者无于有。有无所以称有,无有所以称无。然则有生于无,无生于有,离有无无,离无无有。有无相生,其犹高下相倾。有高必有下,有下必有高矣。然则有无虽殊,俱未免于有也。此乃言象之所以形,是非之所以生。岂足以统夫幽极,拟夫神道。

者乎?是以《论》称“出有无”者,良以有无之数,止乎六境之内。六境之内,非涅盘之宅,故借出以祛之。庶悕道之流,仿佛幽途,托情绝域,得意忘言,体其非有非无。岂曰有无之外,别有一有而可称哉?《经》曰“三无为”者,盖是群生纷绕,生乎笃患。笃患之尤,莫先于有;绝有之称,莫先于无。故借无以明其非有。明其非有,非谓无也。

【搜玄第六】

有名曰:《论》自云“涅盘既不出有无,又不在有无。”不在有无,则不可于有无得之矣。不出有无,则不可离有无求之矣。求之无所,便应都无,然复不无其道。其道不无,则幽途可寻。所以千圣同辙,未尝虚返者也。其道既存,而曰不出不在,必有异旨,可得闻乎?

【妙存第七】

无名曰:“夫言由名起,名以相生。相因可相,无相无名。无名无说,无说无闻。”《经》曰:“涅盘非法,非非法,无闻无说,非心所知。”吾何敢言之,而子欲闻之耶?虽然善吉有言:“众人若能以无心而受,无听而听者,吾当以无言言之。”庶述其言,亦可以言。《净名》曰:“不离烦恼而得涅盘。”《天女》曰:“不出魔界而入佛界。”然则玄道在于妙悟,妙悟在于即真,即真即有无齐观,齐观即彼已莫二。所以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同我则非复有无,异我则乖于会通。所以不出不在,而道存乎其间矣。何则?夫至人虚心冥照,理无不统。怀六合于胸中,而灵鉴有余;镜万有于方寸,而其神常虚。至能拔玄根于未始,即群动以静心。恬淡渊默,妙契自然。所以处有不有,居无不无。居无不无,故不无于无;处有不有,故不有于有。故能不出有无,而不在有无者也。然则法无有无之相,圣无有无之知。圣无有无之知,则无心于内;法无有无之相,则无数于外。于外无数,于内无心,彼此寂灭,物我冥一,怕尔无朕,乃曰涅盘。涅盘若此,图度绝矣。岂容可责之于有无之内,又可征之有无之外耶?

【难差第八】

有名曰:“涅盘既绝图度之域,则超六境之外。不出不在,而玄道独存。斯则穷理尽性,究竟之道,妙一无差,理其然矣。”而《放光》云:“三乘之道,皆因无为而有差别。”佛言:“我昔为菩萨时,名曰儒童,于然灯佛所,已入涅盘。”儒童菩萨,时于七住初获无生忍,进修三位。若涅盘一也,则不应有三。如其有三,则非究竟。究竟之道,而有升降之殊。众经异说,何以取中耶?

【辩差第九】

无名曰:“然究竟之道,理无差也。”《法华经》云:“第一大道,无有两正。吾以方便为怠慢者,于一乘道分别说三。”三车出火宅,即其事也。以俱出生死,故同称无为。所乘不一,故有三名。统其会归,一而已矣。而难云:“三乘之道,皆因无为而有差别。”此以人三,三于无为,非无为有三也。故《放光》云:“涅盘有差别耶?答曰无差别。但如来结习都尽,声闻结习不尽耳。”请以近喻,以况远旨:如人斩木,去尺无尺,去寸无寸。修短在于尺寸,不在无也。夫以群生万端,识根不一。智鉴有浅深,德行有厚薄。所以俱之彼岸,而升降不同。彼岸岂异,异自我耳。然则众经殊辩,其致不乖。

【责异第十】

有名曰:“俱出火宅,则无患一也。同出生死,则无为一也。而云彼岸无异,异自我耳。”彼岸,则无为岸也,我则体无为者也。请问:我与无为,为一为异?若我即无为,无为亦即我,不得言无为无异,异自我也;若我异无为,我则非无为,无为自无为,我自常有为。冥会之致,又滞而不通。然则我与无为,一亦无三,异亦无三。三乘之名,何由而生也?

【会异第十一】

无名曰:“夫止此而此,适彼而彼。所以同于得者,得亦得之;同于失者,失亦失之。我适无为,我即无为。无为虽一,何乖不一耶?”譬犹三鸟出网,同适无患之域。无患虽同,而鸟鸟各异。不可以鸟鸟各异,谓无患亦异。又不可以无患既一,而一于众鸟也。然则鸟即无患,无患即鸟。无患岂异?异自鸟耳。如是三乘众生,俱越妄想之樊,同适无为之境。无为虽同,而乘乘各异。不可以乘乘各异,谓无为亦异。又不可以无为既一,而一于三乘也。然则我即无为,无为即我。无为岂异?异自我耳。所以无患虽同,而升虚有远近;无为虽一,而幽鉴有浅深。无为即乘也,乘即无为也。此非我异无为,以未尽无为,故有三耳。

【诘渐第十二】

有名曰:“万累滋彰,本于妄想。妄想既祛,则万累都息。二乘得尽智,菩萨得无生智。是时妄想都尽,结缚永除。结缚除,则心无为。心既无为,理无余翳。”《经》曰:“是诸圣智不相违背,不出不在,其实俱空。”又曰:“无为大道,平等不二。”既曰无二,则不容心异。不体则已,体应穷微。而曰体而未尽,是所未悟也。

【明渐第十三】

无名曰:“无为无二,则已然矣。结是重惑,可谓顿尽,亦所未喻。”《经》曰:“三箭中的,三兽渡河,中渡无异,而有浅深之殊者,为力不同故也。”三乘众生,俱济缘起之津,同鉴四谛之的。绝伪即真,同升无为。然则所乘不一者,亦以智力不同故也。夫群有虽众,然其量有涯。正使智犹身子,辩若满愿,穷才极虑,莫窥其畔。况乎虚无之数,重玄之域,其道无涯,欲之顿尽耶。书不云乎“为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为道者为于无为者也。为于无为而曰日损,此岂顿得之谓?要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损耳。经喻萤日,智用可知矣。

【讥动第十四】

有名曰:“《经》称法身已上,入无为境,心不可以智知,形不可以象测。体绝阴入,心智寂灭。而复云进修三位,积德弥广。”夫进修本于好尚,积德生于涉求。好尚则取舍情现,涉求则损益交陈。既以取舍为心,损益为体。而曰“体绝阴入,心智寂灭。”此文乖致殊,而会之一人。无异指南为北,以晓迷夫。

【动寂第十五】

无名曰:“《经》称圣人无为而无所不为。”无为,故虽动而常寂。无所不为,故虽寂而常动。虽寂而常动,故物莫能一;虽动而常寂,故物莫能二。物莫能二,故逾动逾寂;物莫能一,故逾寂逾动。所以为即无为,无为即为。动寂虽殊,而莫之可异也。《道行》曰:“心亦不有亦不无。”不有者,不若有心之有;不无者,不若无心之无。何者?有心则众庶是也,无心则太虚是也。众庶止于妄想,太虚绝于灵照。岂可止于妄想,绝于灵照,标其神道,而语圣心者乎?是以圣心不有,不可谓之无;圣心不无,不可谓之有。不有,故心想都灭;不无,故理无不契。理无不契,故万德斯弘;心想都灭,故功成非我。所以应化无方,未尝有为;寂然不动,未尝不为。《经》曰:“心无所行,无所不行。”信矣!儒僮曰:“昔我于无数劫,国财身命,施人无数。”以妄想心施,非为施也。今以无生心,五华施佛,始名施耳。又空行菩萨,入空解脱门,方言今是行时,非为证时。然则心弥虚,行弥广。终日行,不乖于无行者也。是以《贤劫》称无舍之檀,《成具》美不为之为,《禅典》唱无缘之慈,《思益》演不知之知。圣旨虚玄,殊文同辩。岂可以有为便有为,无为便无为哉?菩萨住尽不尽平等法门,不尽有为,不住无为,即其事也。而以南北为喻,殊非领会之唱。

【穷源第十六】

有名曰:“非众生无以御三乘,非三乘无以成涅盘。然必先有众生,后有涅盘。是则涅盘有始,有始必有终。”而《经》云:“涅盘无始无终,湛若虚空。”则涅盘先有,非复学而后成者也。

【通古第十七】

无名曰:“夫至人空洞无象,而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以成已者,其唯圣人乎?”何则?非理不圣,非圣不理,理而为圣者,圣不异理也。故天帝曰:“般若当于何求?”善吉曰:“般若不可于色中求,亦不离色中求。”又曰:“见缘起为见法,见法为见佛。”斯则物我不异之效也。所以至人戢玄机于未兆,藏冥运于即化。总六合以镜心,一去来以成体。古今通,始终同。穷本极末,莫之与二,浩然大均,乃曰涅盘。《经》曰:“不离诸法而得涅盘。”又曰:“诸法无边故,菩提无边。”以知涅盘之道,存乎妙契。妙契之致,本乎冥一。然则物不异我,我不异物,物我玄会,归乎无极。进之弗先,退之弗后。岂容终始于其间哉?天女曰:“耆年解脱,亦如何久?”

【考得第十八】

有名曰,《经》云:“众生之性,极于五阴之内。”又云:“得涅盘者五阴都尽,譬犹灯灭。”然则众生之性,顿尽于五阴之内;涅盘之道,独建于三有之外。貌然殊域,非复众生得涅盘也。果若有得,则众生之性不止于五阴。必若止于五阴,则五阴不都尽。五阴若都尽,谁复得涅盘耶?

【玄得第十九】

无名曰:“夫真由离起,伪因着生。着故有得,离故无名。是以则真者同真,法伪者同伪。子以有得为得,故求于有得耳。吾以无得为得,故得在于无得也。”且谈论之作,必先定其本。既论涅盘,不可离涅盘而语涅盘也。若即涅盘以兴言,谁独非涅盘,而欲得之耶?何者?夫涅盘之道,妙尽常数。融治二仪,荡涤万有。均天人,同一异。内视不已见,返听不我闻。未尝有得,未尝无得。《经》曰:“涅盘非众生,亦不异众生。”维摩诘言:“若弥勤得灭度者,一切众生亦当灭度。所以者何?一切众生,本性常灭,不复更灭。”此名灭度,在于无灭者也。然则众生非众生,谁为得之者?涅盘非涅盘,谁为可得者?《放光》云:“菩提从有得耶?答曰不也。从无得耶?答曰不也。从有无得耶?答曰不也。离有无得耶?答曰不也。然则都无得耶?答曰不也。”是义云何?答曰无所得故为得也。是故得无所得也。无所得谓之得者,谁独不然耶。然则玄道在于绝域,故不得以得之;妙智存乎物外,故不知以知之;大象隐于无形,故不见以见之;大音匿于希声,故不闻以闻之。故能囊括终古,导达群方,亭毒苍生,疏而不漏。汪哉!洋哉!何莫由之哉!故梵志曰:“吾闻佛道,厥义弘深,汪洋无涯,靡不成就,靡不度生。”然则三乘之路开,真伪之途辩,贤圣之道存,无名之致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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