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生活的地方,是南国四面高楼的城市,从街巷找到市郊,也无法看到油菜地。所以,油菜地里的记忆,是久远的回忆。数千里外的故乡,三十多年前。而油菜地里的那些人,早已天各一方,或者义无反顾的弥失在茫茫世界的某个角落。
一条小河环绕着小村庄,砖瓦飞檐掩映于遮天蔽日的大树,屋后那片山,是小村的青翠屏障。小村庄,是童年的乐园;后山的沟沟坎坎,小树林,小山包,大片大片的油菜地,是儿时的神秘地带。
在村头的打谷场,玩老鹰捉小鸡,玩捉特务抓汉奸,女孩子则抓石子和跳田,偶尔吃过晚饭,在月光很亮的夜里,集合差不多村里所有的小孩,进行大规模的伏击战。但一切,都没有后山好玩。
1
油菜地,是秘密交易的地方。
那年代,物质匮乏,钱也紧张。农闲,父亲跑几十里山路,到大山里去驮来一张小木床,第二天,又驮到十多里外去卖,两天,累死累活,也就挣个四五块钱。在村小读书,吃穿和学习用品都是父母给,小孩是很少见到钱的。但我又很想要钱,因为我爱看小人书,班里有不少同学有,我要拿小人书去换,他们才肯借给我。要想拥有小人书,就得买,到集镇的小书店买,要八分钱或一角钱一本,或者向同学买旧的,就只要三分钱或五分钱一本。
关键是去哪里才能弄到钱呢?村北的小荣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等家里的老母鸡们下了蛋,悄悄藏几个,拿去卖。到哪里去卖?小荣说,他知道,可以帮我卖。后山的油菜地,就是我和小荣交易的地方。瞅一个大人不注意的机会,我将鸡蛋揣在兜里,一溜烟跑到后山洼油菜地,钻进两边长着半人深油菜株的地沟,低头坐等。
随着两声长长的猫叫,我探了探头。小荣看见我了,弓着身子跑过来,坐在我傍边,我俩低声交谈。
“带来了吗?”“带来了!”
“几个?”“四个。”
“大吗?”“大!几多钱?”
“降价了,三分一个。”“好吧!”
一手交钱,一手交蛋。小荣拿着蛋,匆匆走了。我将钱揣进兜里,若无其事的吹着口哨,顺着小路往家走。
第二天,我就拿钱去买了小人书,有时也会到摇拨浪鼓的卖货老爹那里,买两个大椒糖,或几根霜果、几块饼干什么的,边吃边悠闲自得听老爹讲那永远讲不完的亦荤亦素搞笑的段子,很是享受。有几次,父亲见我头上有油菜花瓣,衣服上还有花粉,产生了怀疑,都被我找了各种理由搪塞过去。
小学毕业,我考上了镇里的初中,小荣没考上,还在村小,我就再没敢从家里拿过鸡蛋了。一次,到镇上的商店买东西,我发现一个鸡蛋至少卖五分钱。难怪,每次和小荣交易之后,他总有苹果或一大袋糖果吃,有时还有钱买来铁丝、橡皮条,做成小手枪、弹弓之类。
我承认,小荣虽然读书一般,但脑袋瓜子比我灵光。他心灵手巧,会拿铁丝用手编各种玩具,我去镇上读书,他就送我一把亲手做成的小手枪做纪念。
2
油菜地里隐藏着青涩的小秘密。
深春,一场小雨。山上的矮松,黄白掺杂的狗屎泥,布满青苔的大石头,都湿漉漉的。
这时候,我们就拎着草编或竹编的小篮子,到山上去捡蘑菇。女孩子居多,象个小分队,领头的是村东头的小云姐,她年龄最大,大约十二、三岁光景,皮肤白皙,有点胖,虽嘴巴有点大,但长发披肩,在农村,也算是漂亮的女孩了。男孩不多,除了我,邻村有个叫小进的,也常来,我俩就结伴一起。他说,我们村这边的蘑菇比较多,比较大,比较好吃。
松树脚下,浅草坪上,石头缝里,多的是地踏菇,小小的,黑黑的,象清水泡开的野生的小黑木耳。一片一片,洗干净,和五花腊肉一起炖,别提有多鲜多香了,比野生黑木耳嫩得多,脆得多。最令人喜爱的是大大的茅草菇,白白的带点草绿,吃起来比地踏菇还要鲜。这个比较稀少,无意间发现一棵,象中了奖似的,尖叫一声,大家都来围观。发现的人小心翼翼的把菇子拔起来,双手捧着慢慢放进篮子,旁边的人啧啧不已,羡慕至极。
女孩子们跟着小云姐,捡得快,捡得多,她们已捡了半篮,我和小进篮底还没盖满。小云姐很照顾我们,常常叫她们每人分一点给我们,她还另外挑好的拿一些给小进,弄得小进脸都红了,怪不好意思的。
野菜逢春发满山,馨香阵阵溢田湾。 风和日丽四月天,后山没有了蘑菇,每天放学后或节假日,我们就去铲野菜喂猪。
蒲公英,蕨菜,水芹菜、锯齿菜、小野蒜、马兰头、紫云英啥都有,洁白细嫩的刺槐花也可用来喂猪。山上最多的是大叶菜,味道有点苦,马齿苋酸酸的,野薄荷涩涩的,鱼腥草有药水味,猪都不爱吃,最好的是水萩和荠荠菜
,香甜清新,不但喂猪好,也是餐桌上的美味,听说有城里人专程到乡下收购,很贵,要一百多元一斤。
水萩长在田埂边上,荠荠菜则埂上地里都有,为此,我们常到油菜地里挖野菜。沿着地沟,蹲下,一边铲菜,一边慢慢往前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