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仂叔

       洪巧俊

父亲打来电话，伤心地告诉我冬仂叔死了，冬仂叔是我父亲二舅的儿子，年轻时长得一表人才，但由于出身在地主家庭，人帅酷了，也没有姑娘嫁给他，独子的他却只得倒插门，做上门女婿。在乡土社会，做上门女婿是没地位的，更何况是地主的子女，就是摘了地主帽子之后，他在村里家里地位仍然没有改变。父亲说，他这个表弟做了一辈子的牛。

记得是17年前的一天，父亲找到我谈起了冬仂叔的事：“冬仂叔到我家，说要你上上他家的门，让人家也知道有个当官的侄子。”那时我在家乡县委部门担任负责人，官虽不大，但在当地名气不小，之因是我有几个“破格”，从农民破格到县委工作，破格提拔当干部等。父亲再三交待我一定要坐小车去，那时几乎没有私家车，尽管我不想这样做，但我不好违背父亲的心愿。我想起父亲对我说的那番话：冬仂叔太苦了，在村里做不起人，你去了就能帮他挺起腰杆。听了父亲的话，我鼻子酸酸的。第三天，我就坐着单位的小车去了冬仂叔居住的洪桥村。在去之前，我与驻洪桥村的一名乡领导打了招呼，叫他邀请村支书、主任一同在我表叔家吃中午饭。乡村干部比我早到，当车子停在冬仂叔的家门口时，冬仂叔点燃了鞭炮，噼噼啪啪响的鞭炮声似乎是要告诉村里人：“冬仂叔在县委部门当干部的侄子来了，你看乡领导村干部都在这里迎候。”冬仂叔很热情，杀鸡打狗，让来的乡村干部吃得皆大欢喜。在桌上，我们都敬了冬仂叔的酒，这个老实、低微的庄稼人却受宠若惊了，脸上焕出了异样的光彩，也许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如此的尊重。村支书敬冬仂叔酒的时候说：“冬崽仂呀，你是真人不露相呐，侄子在县里当领导也从来没听你讲过。”冬仂叔嘿嘿地笑着说：“书记，我敬您！我敬您！”

后来父亲对我说，你冬仂叔送来了一袋花生，硬是要留下，他说，侄子当官了，他也粘光了，说你去了他家，村里人不再看不起他。我不敢再看父亲，因为我看到父亲的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后来我弃政从文，来到了沿海城市，对冬仂叔的事了解得更少。时隔这么多年，听到的却是他逝世的消息。

冬仂叔是被电触死的，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表弟在电话中告诉我：“ 8月28日下午，我父母在农田干活，一直干到晚上7点多，便开着三轮车回家，在田间的路上遇到村里的夏岗兰在寻找老公吴金生，我父母本身又累又饿，说把照明灯借给她，可她说：“你们就帮我找找吧。”都是村里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吃盐水的人谁还没个难处？父母再累再饿还是帮她去找金生。他们就去金生家的田坂上去找，却在一块离村庄不远的水稻田里看到倒下的金生。父亲叫了两声就过去把他扶起来，岂料隐藏在稻田里的断裂高压线当场把父亲击倒……我母亲像疯了一样，跑到村里叫人打电话，叫电力工作人员赶快把电关掉救命，可连续打了四次电话，却无人接听。原来管电的人却喝醉了酒睡着了。”

一根高压线在田间断裂，却让两条鲜活的生命消殒，让人痛不欲生。冬仂叔65岁了，如果在城市他早已退休，可在乡村农民只有干到两脚伸直脸朝天那一天，用父亲的话说，冬仂叔终于不用干那繁重的农活，不用再做牛了。

冬仂叔死后，乡政府领导带来了警察和律师，说这是一个意外事故，按照政策赔偿每人24万元，来人口气很硬，其意是不签协议后果严重。老实的农民面对如此的场面，早己不知所措。我那表弟打电话问我咋办？我对他说，只要不干违法的事，什么也不用怕，合理的赔偿要争取。首先这不是意外事故，而是责任事故，赔偿金额显然不只这个数。为了表弟不再害怕，我叫他对来人说，你就说是洪巧俊的弟弟，家乡官员大多知道我的名。我还叫表弟先在微博发文，在转微博的时候我写上要追究领导的责任，因为领导最怕丢乌纱帽。后来表弟说，在谈判中对方不再是盛气凌人，而是问死者家属有什么要求，他们会上级反映，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尽量满足是表态式语言，不可当真，赔偿仍在艰难的拉锯中。

冬仂叔和另一村民的尸体冰冻在殡仪馆，早几天晚几天下葬没关系，争取多点赔偿，或许是对死者家属最好的安慰，人死不能复生，钱多点，也是生命的价值多点。就这样几万、几万地往上加，最后对冬仂叔和那位死者的生命价定为58万元。

一条鲜活生命就值58万元，这在当地还是非常高的。但这58万元生命高还不如贪官与小三分手费的另头。广东省纪委播放了关于广州原副市长曹鉴燎案的教育片，影片透露，从1988年起，曹鉴燎就陆续与11名女性发生不正当关系。其中他还因与一名情人分手，付给对方的分手费1700万港元。

1700万港元折合人民币1346万元，如果按24万元，这1346就是56条农民生命的价，如果按照冬仂叔的58万，就是23条人命的价。福建南平沉船事故，每位死者家属获补偿43万元；2009年凤阳爆炸事故，每位死者家属获得３０万元补偿……这些数字都是生命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