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传奇：文言小说的成熟及其影响

内容摘要：唐传奇的出现是我国文言小说成熟的标志。在文言小说中，唐传奇的社会影响可以说几乎是最大的。除了有意做小说，艺术手法更成熟，叙事更曲折生动，表示唐传奇的成熟外，唐传奇的类型成熟与完备也是其成熟的重要标志。它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本文从文学角度出发，只简要论述它对小说戏曲的影响。

关键词： 唐传奇  小说类型  小说模式  取材影响

一般我们把唐代的小说叫做传奇，包括很多笔记体的短章。本文在这个概念上用鲁迅先生的观点。（傅礼军在《中国小说的谱系与历史重构》一书认为鲁迅先生把小说的概念扩大了，将很多笔记短章视为小说不可取。）袁行霈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中对唐传奇作了以下定义：唐传奇是指唐代流行的文言小说，作者大多以记传名篇，以史家笔法，传奇闻异事。其实六朝志怪小说也是“传奇闻异事” 的。但是传奇与之相比，“作意好奇”，有意为小说，更具有审美价值、文学价值。所以大家一般都把唐传奇作为我国文言小说成熟的标志。同时，作为我国小说史上的一座辉煌高峰，唐传奇对后世文学影响也非常大。本文分两大部分，三小部分，试谈谈唐传奇作为文言小说成熟的另一个标志：小说类型的成熟与完备。唐传奇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对写作模式与小说戏曲题材的影响。

一、唐传奇类型的成熟与完备

谈唐传奇类型之前，有必要先说一下古典小说的分类。不论四大奇书还是四大名著，它们都代表着传统小说的四大类型：历史演义类小说、英雄传奇类小说、神怪类小说、世情（人情）小说。至于后世所说的讽刺小说、谴责小说之类，都可以视为世情小说的分支。侠义小说和英雄传奇小说很相似，但是一般把二者要分开。前者主体多是个人的，情节虚构性更强，不乏超现实，有猎奇的意思在里面，如《三侠五义》；后者主人公都是现实的，艺术表现以现实性为主，表达情感多是崇高的、集体的，受史学影响更大些如水浒、杨家将系列、岳飞系列。大概侠义小说开现代的武侠小说，是俗文学的代表；而英雄传奇多为雅文学吧。（以现在的视角看。）后来侠义小说与公案小说合流，成为在传统文学中重要一脉，这里也列为一类。才子佳人模式为主的爱情小说，实力不可小觑，也为一类。如此，共分做六个类型。

将六个类型确定以后，再返回来看唐代小说，已经基本将上述类型完全覆盖，并且各个类型都有很有分量的代表作。例证如下：

爱情类：此类种类多影响大。如元稹之《会真记》，蒋防之《霍小玉传》，白行简之《李娃传》，皇甫枚之《飞烟传》等。沈既济之《任氏传》和裴铏之《裴航》是爱情兼神怪。《柳氏传》、《无双传》是爱情和侠义的结合。只不过侠义与爱情的主人公是分割开的，与后世武侠小数中的爱情模式（侠爱人物一体）不大相同。

侠义类以《红线》、《昆仑奴》、《聂隐娘》为代表。红线和聂隐娘都为藩镇官僚服务，和后世侠客协助官员相类，可说开侠义公案合流先潮。《谢小娥传》是复仇故事，也可列于此。一般把《虬髯客传》也列此类中。如果和后世《隋唐演义》之类比较起来，这个可以视作英雄传奇。只是唐传奇作为小说成熟的开端，分类模糊的比较多，许多都是兼有两种性质的。《郭元振》几乎兼有侠义、英雄传奇、神怪三种性质。

神怪小说一向蔚为大观。裴铏的《传奇》多杂神怪。牛僧孺《玄怪录》，李复言《续玄怪录》等更是直接沿六朝志怪而来。李公佐的作品篇篇有名，《古岳渎经》被认为影响到孙悟空的形象塑造。

历史小说数陈鸿的《长恨歌传》、《东城老父传》，薛用弱《王之涣》《王维》等。此外尚有《高力士外传》之类。《高力士外传》大概要影响到《梅妃传》《李师师外传》等的创作。

世情小说长篇幅的有《枕中记》《南柯太守传》等，短则有皇甫枚《却要》，《原化记》中的《京都儒士》，康骈《李使君》等。后面三篇都是精彩的讽刺小说。

程毅中在《唐代小说史话》中提到由唐入五代的王仁裕在其《玉堂闲话》中有《刘崇龟》《杀妻者》两篇断狱故事，并称之为是宋代以后公案小说的先驱。稍早的高彦休有篇《赵江阴政事》也讲断狱故事。虽然它们的影响力、知名度不大，但仍可视为唐代传奇题材扩大到案例。

由此分类中可以看出，虽然唐传奇人怪夹杂，但是后世小说的类型基本都具有了。一种文学体裁有了成熟的艺术手法，有了成熟的体例，二者相成，才能说明它的总体成熟。唐传奇做到了这点。

二、对小说写作模式影响

我国传统小说受史传影响是毋庸置疑的。现在被我们追认为小说的六朝志怪之人小说，多为片段性或粗陈梗概，它对史传笔法的应用发挥应该说还不甚明了。到了唐传奇，有意用史笔，真正地将史传手法与小说创作完美结合起来，为后世小说开了先河。

具体体现为：从题目看，多用“传”“记”名篇，明显是受史书“列传”影响。从记事上看，把故事时间、地点、人物都力求坐实，重细节白描，要求记事完整，有记事本末的味道，也是史传记事方法。从结构上看，开头几乎都是人物介绍，某，名某，某地人也，某人之后等等；结尾往往会有作者的议论或介绍写作缘由，如《任氏传》《柳毅传》的结尾。也是史书的写法。

唐传奇最早把史传模式引入到小说创作中，为后世小说提供了借鉴。我们不否认后世小说受史学影响。但是如果说它们的写作模式直接受史传影响，那未免有忽视小说历史发展规律和进程的嫌疑，显得看问题很孤立。所以说追根究底，唐传奇为传统小说的史传模式和笔法打下了底子。《聊斋志异》以传奇法志怪，笔法受传奇影响。它的模式如“异史氏曰”就可以在《三水小牍》的“三水人曰”找到小说用此种结尾方法来源。

另外，唐朝是一个诗歌时代。诗歌力量的强大影响到了小说的创作。将诗歌引入到传奇创作中，既显示作者才学之高，又有唐人重诗的社会风尚使然。所以唐传奇中诗歌的地位非常重要，尤其是爱情传奇里，诗歌往往会成为恋爱的媒介，一直影响到后世的才子佳人。在小说中用诗是唐传奇的一个典型模式。如《会真记》里崔张二人以诗传情，篇末更有长篇歌行以论其事。《长恨歌传》干脆全篇引用白居易《长恨歌》。《柳氏传》的《章台柳》亦是流传千古，广为人知。其他《李章武传》中的作诗赠达等等，数量极为可观。唐传奇之后，文言小说的又一个高峰——《剪灯新话》就在小说中广布诗词，代表篇目《翠翠传》里诗词对推动故事情节发展都起着不可小觑的作用。

再有，传奇作者写作时用全知全能的视角下笔，我们明显的知道，这是作者在讲述一个故事，作者有一个俯视故事的掌控角度。即使如《谢小娥传》这样，作者李公佐参与了谢小娥的故事，但是他的复述是完整的。谢小娥的行为如在他目前展示一样。这个传统力量非常强大，整个古典小说的主流都是用这个视角讲故事。

三、对后世文学取材的影响

唐传奇对后世文学取材影响，我认为最显著的体现在对小说和戏曲的影响上。所以我就从这两个文体上，以所见到的资料为准，谈谈这个问题。虽不免挂一漏万，但也算窥见一斑了。

首先在小说上。当代作家王小波有几篇著名作品都取材于唐传奇，如《红拂夜奔》《寻找无双》等。这是当代的案例。在古代的影响更大。像宋话本《碾玉观音》就有《华州参军》的影子。凌濛初在“拍案惊奇”里改编过《谢小娥传》。就长篇来说，唐传奇对《西游记》的故事形成功不可没。鲁迅先生认为李公佐的《李汤》（即《古岳渎经》）里的无支祁就是孙悟空的原型之一。而《郭元振》里的乌将军和高老庄中的猪八戒何其想像！通过“祭祀”来满足妖怪的欲望，则又和通天河用小孩子祭祀鲤鱼精异曲同工。《独异志》讲述老僧口授《多心经》的情节即《西游记》中乌巢禅师授经。《潇湘录》里有篇《贾秘》，写七个树精谈论写诗。这和《东阳夜怪录》七个动物成精相似。《西游记》《木仙庵三藏谈诗》里的树精简直是一样的。可见《西游记》故事从唐传奇里吸取了很多养分。

唐传奇对戏曲取材的影响似乎更大。传统戏曲里单部的非系列戏里，有很多取材唐传奇。最著名的有汤显祖“玉茗堂四梦”里的《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分别取材于《霍小玉传》《枕中记》《南柯太守传》。传统四大爱情剧中，《西厢记》源自《会真记》，《长生殿》承《梧桐雨》演《长恨歌传》。取材唐传奇的占一半。元杂剧剧目取材受到的影响也很大。《柳毅传》在元曲中有《柳毅传书》，又波及《张生煮海》。《离魂记》是《倩女离魂》的源头。《李娃传》在石君宝笔下改做《李亚仙花酒曲江池》。马致远有《黄粱梦》源自《枕中记》。明代杂剧里有《人面桃花》取自《崔护》。传奇则有《无双传》被陆采改编成《明珠记》，《虬髯客传》被张凤翼改为《红拂记》，《李娃传》被改为《绣襦记》。翻开《六十种曲》就会发现，里面传奇有相当一部分是改遍的唐传奇。

如此挂一漏万地略述也多多少少能看出在文言小说里，能有唐传奇这样，有如此大如此广如此深的影响，恐怕不多见。所以，唐传奇不仅仅是有唐一代小说的代表，亦可视作整个中国古典小说的典范之作。

参考书目：

《中国古代文学史》第二、三、四卷  袁行霈主编   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5

《唐宋传奇选》  张友鹤选注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9

《裴铏传奇》  周楞伽辑注      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0

《中国小说的谱系与历史重构》 傅礼军 著  东方出版社 2006

《唐代小说史话》 程毅中 著  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0

《隋唐五代小说研究资料》  程国赋 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