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原本有河，不深，水也不清沥，鹅鸭浮于水中，猪狗也曾水里嬉戏，就连下蛋的老母鸡，也曾被狗追下河，惊叫着沉了下去，被狗拖出来，被我们的童年救下。

关于河的记忆，更多的是玩耍，也有死亡。童年，在河边穿上了裤子。村里的女人，在河里成了冤魂。这里面，都有很精彩的故事，或者快乐，或者凄美，稍稍动些年头，记忆就会汩汩涌出，淹没了自己。

如今，河已不在，只留下疮痍的轮廓，轮廓里，是茂盛的庄稼。庄稼有三四种，每一种都书写着收获，或者有人说：那才是过日子人家，在河里都能开荒种庄稼。我知道，填河的确是一项工程，需要付出很多的劳动。

传说故乡的河曾经是战壕，打过鬼子，也打过国民党。后来蓄了水，才成为河。应该是有功的了，是革命的河，却没人提起，自然也没有荣誉。河不说，也不会说，默默流淌，哺育着两岸的土地，哺育着河里的鱼虾。可是，现在它走了，没有向左，没有向右，而是被埋在了土里。

没有河，村里的日子一样过。只有老人偶尔会提起，村子前，曾经有河，小孩子便追问：在哪里？在哪里？老人便指着曾经有河的方向。孩子们跑去，什么也没看见，就说老人撒谎。老人开始还解释，但事实胜于雄辩，真的没有河了，连一点水也没有，孩子们依旧认为老人在撒谎或者老糊涂了。

如今，有条件的城市，都在修人工河，为了美观，也为了调节小气候。可是，村里却没了河，偶尔刮起风沙，人们便诅咒天气。当然，不能责怪村民们的无知。这没什么可责怪的，也不能够去嘲讽。无知，是因为不知道，不知道就没有错。责怪、嘲讽，反而可笑了。但是，最终他们会知道气候改变的原因，也会后悔。就像人类最初逐水草而居，那是发现，是生存的需要，知识的积累。年久了，习惯了，征服自然的能力强了，有些最基本的常识也就忽略了。

水字旁加上河道的形状，构成了河字。那时候，河指洹河（即安阳河），是殷商民族的母亲河。人们对洹河礼敬有加，称其为母亲。因为他们无法离开这条河，这条河不仅给活在当下的人以生命，也给子孙以生命。后来，河专指黄河，成为中华文明的摇篮。

人们在摇篮里活命，也在摇篮里挣扎。一方水土养人，这片水也杀人。恩仇交织，更加深了人们对河的印象。天旱无雨，人们拜祭河。黄河泛滥，人们诅咒河。恩恩怨怨，总是离不开。就像夫妻，怨着恨着想着爱着过日子。

故乡的河太小了，没有那么多功能，也没那么多恩怨。没了，可惜。我也离开了故土，和我已经不相干，但是，却带着遗憾缅怀那条河，究竟为了什么，竟也不好用言语表达。倘若这文字被乡党看了，也许会被笑文人的矫情：不就是一条小河吗，竟然写了这么多文字？难道河里种出的庄稼，还不如空放了一汪水？

我是不能回答的，河，我喜欢；乡党，我也喜欢。由着他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