啤酒瓶盖
文/于坚 
 
不知道叫它什么才好 刚才它还位居宴会的高处
一瓶黑啤酒的守护者 不可或缺 它有它的身份
意味着一个黄昏的好心情 以及一杯泡沫的深度
在晚餐开始时嘭地一声跳开了 那动作很象一只牛蛙
侍者还以为它真的是 以为摆满熟物的餐桌上竟有什么复活
他为他的错觉懊恼 立即去注意一根牙签了
他是最后的一位 此后 世界就再也想不到它
词典上不再有关于它的词条 不再有它的本义 引义和转义
而那时原先屈居它下面的瓷盘 正意味着一组川味
餐巾被一位将军的手使用着 玫瑰在盛开 暗喻出高贵
它在一道奇怪的弧线中离开了这场合 这不是它的弧线
啤酒厂 从未为一瓶啤酒设计过这样的线
它现在和烟蒂 脚印 骨渣以及地板这些赃物在一起
它们互不相干 一个即兴的图案 谁也不会对谁有用
而它还更糟 一个烟蒂能使世界想起一个邋遢鬼
一块骨渣意味着一只猫或狗 脚印当然暗示了某个人的一生
它是废品 它的白色只是它的白色 它的形状只是它的形状
它在我们的形容词所能触及的一切之外
那时我尚未饮酒 是我把这瓶啤酒打开
因而我得以看它那么陌生地一跳 那么简单地不在了
我忽然也想象它那样“嘭”地一声 跳出去 但我不能
身为一本诗集的作者和一具六十公斤的躯体
我仅仅是弯下腰 把这个白色的小尤物拾起来
它那坚硬的 齿状的边缘 划破了我的手指
使我感受到某种与刀子无关的锋利
 
 
向北读诗：
看一下最后两句，“它那坚硬的 齿状的边缘 划破了我的手指/使我感受到某种与刀子无关的锋利”，写得非常好。大家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就是不是被刀子划伤的划伤？我曾经有一次把纸撂齐时被划了很深一道口子。有这样的感觉再来读这两句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一种忽然的，你看它前面还把它说成是“白色的小尤物”，似乎还有一点美好。但是一下子，你的心情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在讲朦胧诗歌以后一个典型，就是口语诗。
于坚是一直坚持把口语诗写得不那么口语的非常中间的人，他跟伊沙那种非常口语化的诗不一样，讲得没有诗意了，没有解读的空间。我让大家看这首诗，有一个想法，就是讲清楚这些问题，就是意识流，比喻。如果不拿出这首诗来讲的话，大家可能一辈子都想不到，啤酒瓶盖也能入诗。我们这里有很写诗的同学，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啤酒瓶盖可以写诗吗？这就要看能不能发掘出它的诗意。刘德华都能把马桶唱成歌，为什么啤酒瓶盖不能写诗呢？啤酒瓶盖这个物品就已经有象征的意义在里面。这首诗大概讲的是我们去吃饭，开了一个啤酒瓶，然后他非常仔细地观察关于啤酒瓶盖这个事情。比如一开始有没有人注意它，后来嘣的一声跳出去的这个弧线，诗人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然后跳下去是什么场景呢？是一个很邋遢的一个场面。我们吃饭的时候会把烟头、纸屑等等一些非常不雅的东西丢到地上，这个啤酒瓶盖原来居在高位，在宴席的餐桌上，后来就到了地上了。
大家读诗歌的时候，或者需要学会一种拟人的眼光，很多时候，诗歌里面的具象都可以指向人。这是一个位置的非常大的跳跃，或者说一个落差，原来在宴席上，后来到了地上这个地方。这是一个位置的变化。这是其一。其二，啤酒瓶盖本身它的来由及它最后的去向是什么？相当于考辨人从哪里来，人到哪里去，讲不清楚。
于坚说，啤酒厂从没有设计过啤酒瓶盖的弧线，就是啤酒厂在设计啤酒瓶盖的时候只考虑到这个盖到底紧不紧，盖住了之后会不会漏气，它不会想，啤酒瓶盖到了这样一个场景以后的想法。事实上把啤酒瓶盖拟人化了。啤酒瓶盖有没有感情呢？大概没有吧？这样一种语言的表达还得注意一下它的形式。朦胧诗很多是单行排列的，或者说它的断行是非常规矩的，它的空开又没有标点，没有任何符号，就一个空白。韩师有很多人，崇正、子龙、仲龙有尝试过这种实验体的诗歌，写得比他还夸张，最长的有两三个空格，没有回行，他们称之为胖体诗。就是有意地把诗写得很长，长到最后没有回行。这是有意地让语言形式引人注意。就是在诗歌解读的时候，你要知道，它有不同于人的地方。就是像我们在讲诗歌体式的时候，讲到过梯形诗。这个诗歌里面还涉及到很多若隐若现的解诗的空间，“词典上不再有关于它的词条 不再有它的本义 引义和转义”，这个它指啤酒瓶盖，但是在这首诗里面，诗人提供了词条，诗人在这里似乎有意地去提供什么是啤酒瓶盖的阐释。这首诗就讲到这里。以上是我粗浅的解读，请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