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谋面（短篇小说）

□八月天

早晨，电话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

喂，我向你检讨，今天早起我吓着昕昕了。女朋友小桃在电话里充满内疚。

我说：检讨过了，就原谅你了。说说事情经过吧。

小桃以忏悔的语气说：我早起满怀一夜的思念，穿上衣服就跑到弟弟的卧室，弟弟、弟媳都在客厅，昕昕一个人正乖乖地躺在床上玩，我兴奋地叫了一声昕昕，谁知道自己只顾兴奋，声音太大了，把昕昕吓得颤了一下，怔了一会，看见是我，才露出满脸的笑，对我喔了一声，我也对她喔了一声，她又对我喔了一声，我又对她喔了一声，我俩做了好多次互相喔的对话，然后我就跟她告别，洗漱完毕就赶紧上班，刚到公司。就这样。

我语重心长地说：小桃同志，问题很严重，性质很恶劣，但鉴于你主动检讨，就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啊。

小桃大声回答：是，牢记相公号召。

这一声回答，把我吓得手颤了一下，耳膜痒痒的似乎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撩拨了一下。我把电话向外举了举说，小桃同志，你又吓到你家相公了。

她以极快的语速道，别再罪上加罪了，相公拜拜。接下来是啪的一声，电话就变成了忙音。

我怔怔地拿着电话，开始想那个叫昕昕的小美人儿，她浓浓的、黑黑的头发、眉毛，白嫩的小脸，总是咬着手、或嘟着的小嘴儿，藕节一样的胳膊、腿儿——感觉上，那是棉花朵一样的柔软。

在电脑和手机里，我见过昕昕很多次。从她出生的第三天起到现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上123天了），每隔两三天，小桃就把她的玉照发给我。昕昕的poss五花八门，有津津有味吃手的，有闭着眼睛大哭的，有躺在床上四肢一起翘起来的，有套着游泳圈在游泳池睡觉的，还有抱着奶瓶贪婪吮吸的……对昕昕的poss，小桃的评价是：一点都不淑女。

因为部队的约束，短时间内恐怕我难以见到昕昕，可是，从小桃介绍我认识她以后，就如醉如痴地喜欢上了这个小人儿。每天与小桃的通话，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是在谈论昕昕，诸如她的体重增长了，她认人了，她会笑了，她会跟人“喔”了，她能分辨出妈妈的奶汁和奶粉了，等等。小桃说起昕昕，就成了话唠，把细节说得十分传神。

之前，我并不大喜欢孩子。即使过了三十五岁，大批的同学、战友都结婚生子，父母想晋升爷爷奶奶已经到了心急如焚的程度，我依然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单身的乐趣，对孩子没有半点的渴望。说心里话，倘若不是父母的强力干涉，我真想独身一辈子。一个人儿生活，没有人打扰，没有家长里短，没有鸡毛蒜皮，我以为真的很好。

小桃比我小一岁，按照流行的剩女等级划分标准，我们都算是“斗战剩佛”了。我们的相识，真乃天意，两个高级“剩客”，竟然一见钟情，开始了卿卿我我的恋爱。

本来，我与小桃也以玩世不恭的态度讨论过孩子的问题，我们的观点基本一致：要不要孩子无所谓。我们还计划，结婚之后，对父母打打马虎，要孩子的时间尽量往后拖延。

电话里我以高昂的语调对小桃说：英雄所见略同，你真是我今生的菩萨！

小桃也如我做激动状：英雄所见略同，相公就是我的真命天子！

可自从有了昕昕这个小人儿，小桃就开始对她着迷，她说，下了班看见昕昕，什么烦恼都没有了，要是看不到她，就有点就六神无主。

开始，我不以为然，说，你做个姑姑，有那么夸张吗？

小桃说，你没见她，你一见肯定也喜欢。你等着啊，我拍了照片发给你。

我见了她的照片，心就酥软了，想，竟然有如此可爱的孩子啊。然后，就被她俘虏了。

昕昕在第125天的时候，小桃给我打电话，说昕昕可以抓住她的一个手指，用力拽着站起来了。我说，这丫头真是，进步太快了。那一刻，竟然激动得有点忘乎所以，一整天都处于兴奋状态。

晚上，我躺在床上，打开了在旧书摊淘到的一本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年出版的《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我看到了如下的诗句：

一

那美丽绝世的尤物，我们愿其蕃衍,

能这样，美的玫瑰就永不会凋残；

大凡成熟了的，到时候都要谢世，

就靠妙年的后裔来流传他的丰姿。

……

二

……

如果有人问，你原有的美质现在何方，

哪儿是你年少时代的全部宝藏？

如果你答说，都已藏在你深陷的眼窝中；

那还不是奇耻大辱，不是挖苦的赞颂？

如果你能另作回答：我有这好小子，

他能替我交账，我虽老了，但有所恃；

因他的美貌正继承了你的模样。

……

三

……

你是你母亲的镜子，她在你身上，

唤回了她风华正茂的四月春光；

你的儿女将是你老年的窗，你虽皱纹满脸，

却能从中看到你黄金似的年华。

……

读着莎翁这些劝说一位青年贵族从速结婚生子的诗句，我想了很多，脑海里，还不断地浮现那个未曾谋面的小人儿——昕昕。她永远也不会想到，她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有一个未曾谋面的剩男喜欢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