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草
(2010-04-05 00:0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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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草害眼棵打盆打碗棵掐不齐牛舌头棵翟七麻老婆脚趾甲酸姆姜文化 |
想起跟清明有关的谚语:清明埋老鸹——这是说小麦,麦苗在春光里茁壮成长,到清明就可以埋住老鸹了;清明老菠菜——菠菜到这一天就会起葶变老,也不好吃了,开始变涩。
想起关于麦苗与菠菜的谚语,不觉脑海里出现了田野,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油油的菠菜!由此我想起了中原的草。
关于中原的草,李佩甫老师在长篇小说《羊的门》中写得非常精彩,也够全(附后),但我感觉故乡的草跟李佩甫老师笔下的草不光有区别,还有很多没有的。
比如,《羊的门》中说的败节草,故乡叫节节草。再比如,故乡的很多草名称都被赋予了生活的含义,我不妨罗列出来(仅凭记忆)一些有趣的:
害眼棵——那草看起来很高贵,嫩黄的圆形叶片,干上是一蓬远远的冠,花开得很艳,金黄中带着微紫,就像椿树花谢后的“椿喇叭”。它的学名我不知道叫啥,乡亲们叫它害眼棵,也就是说手一碰它再揉眼,就会害眼。所以小时候碰见它总有点畏惧感,不去碰它。
打盆打碗棵——这种草在我姥姥家(与我家相距50华里,属于滑县西南)那一块这样叫,在我老家那一带(我老家位于滑县东南)名字叫“掐不齐”。这种草的叶片呈椭圆形,嫩绿嫩绿的,花是金黄的小花。叫它打盆打碗的地方,传说只要薅草的时候去碰它,回到家就会打烂盆碗。叫它“掐不齐”,就是它的叶片用手指甲无论如何也掐不成直边。
牛舌头棵——这种草的学名我知道叫车前草,之所以叫牛舌头棵,就是因为它的叶片像牛舌头,厚厚的,还有竖纹。这种草通常长在路边,不怕旱,叶和仔(车前子)均可以入药。
翟七麻(音)——这种草的茎是粉红色,叶片窄窄长长的。把它拦腰掐断,断面就会浸出白色的汁液,这种汁液很黏。大孩子忽悠小孩子的时候,说这汁液抹到眼里,就可以看到北京。于是小孩子就乖乖地仰着脸,闭着眼睛让大孩子把翟七麻的汁液挤到眼里,大孩做完,让小孩子闭着眼睛等一会,感觉那汁液凝固了,就说:“睁开眼吧,往北看,看到北京了吗?因了那汁液,小孩子的眼睛睁开得很困难,甚至睁不开,一揉还黏糊糊的,很不舒服,当然也看不见北京。这才知道上当了,大孩子及围观者一阵哄笑。
酸姆姜——这种草的茎是蔓,长高了就会俯在地上,叶片上有毛毛,却能生吃,酸酸的,在饥饿的年代也算是美味零食。那个年代的农村孩子,估计没有几个没吃过酸姆姜的。
当你走入田野,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生生不灭的草。
它们在田间或是在路旁的沟沟壑壑里隐藏着,你的脚会踏在它们的身上,不经意的从它们身上走过。它当然不会指责你,它从来就没有指责过任何人,它只是默默地让你踩。
若是待的日子久一些,你就会认出许多草的名称。比如说,那种开紫色小白花的草,花形很小,小的让人可怜,它的名字就叫" 狗狗秧" 。比如说,那种开小喇叭花的草,花形也是很小,颜色又是褪旧的那种红,败红,红的很软弱,它的名字叫" 甜甜牙棵" 。比如说,那种叶儿稍稍宽一点、叶边呈锯齿状的草,一株也只有七八个叶片,看上去矮矮的,孤孤的,散散的,叶边有一些小刺刺儿,仿佛也有一点点的保护能力似的,可你一脚就把它踩倒了,这种草就叫" 乞乞牙" 。比如说,那种一片一片的、紧紧地贴伏在地上、从来也没有抬过头的草,它的根须和它的枝蔓是连在一起的,几乎使你分不出哪是根哪是梢,它的主干很细很细,曲曲硬硬的,看上去没有一点点水分,可它竟爬出了一片一片的小叶儿,这种草叫" 格巴皮" 。比如说,那种开黄点点小花儿的草,那花儿小得几乎让人看不见,碎麻麻的,一点点一点点的长在那里,它给你的第一印象就是让你轻视它,这种草叫" 星星草" 。有一种细杆上带一些小黑点的草,粗看虽瘦瘦弱弱也浑然一体,细看又是分节的,你用手一抓,它就自动地解体了,断成一节一节的,这种草叫做" 败节草" 。有一种看上去是一丛一丛的,丛心里还长着一些绿色的小苞,它的身形本就很小,自顾不暇似的,可丛蕊里却举着那么多的小蛋蛋,这种草就叫" 小虫儿窝蛋" 。有一种叶片厚厚的,杆也是肉乎乎的草,它的叶身是油绿色的,顶端却是碎碎的浅黄,那种黄似花非花,很像是猫的眼,如果你把它掐断,它会流出一股奶白色的汁液,那汁液是很毒的,它可以让割草孩子的" 小鸡鸡儿" 肿成碗大,也可以点瞎人的眼,这种草就叫" 猫猫眼" 。有一种叶儿呈柳叶面又显得很柔,很低眉顺眼,这种草就是" 面条棵" 了。有一种草是蔓生的,它缠缠绕绕地伏在庄稼棵上,一爬就是几尺长,藤一样的棵棵上生长一种扁圆的小叶,结有一嘟噜一嘟噜的扁豆状的绿色小浆果,浆果酸酸的,也有一丁点甜味,这自然是" 野扁豆棵" 。再比如,有一种茎端举着一个个紫红色花序的草,那草的下部很柴很单,却高擎着一只只紫红色的、菱形的小灯笼。那紫也是很陈旧的紫,渐渐褪出来的紫,红也是水洇出来的那种红,颜色是慢慢浸上去的,看上去没有一点儿亮光,却又是经得住细看的,这就是" 灯笼棵" 。再比如,有一种叶儿分叉的小草,茎上的草叶是一对一对的,分开叉成剪状,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鼓结,这就是" 剪子鼓棵" 了。再比如,有一种蔓儿弹弹长长、又曲曲弯弯、线一样细的草,它隐在庄稼棵的下面,紧贴在地皮上,就把那线一样的蔓儿扯出去,生出几片椭圆形的小叶,这看上去就很勉强了,很有点力不从心了,可它却又结出果来了,那果珠儿一样圆圆,油绿色,翡翠似的,尝了,味又是很苦的,这就是" 蜜蜜罐" 。再比如,有一种大叶的草,草叶呈圆弧状,叶面稍宽,一株一株的散长在庄稼地里,这就是" 猪耳朵棵" 。再比如,有一种草的颜色是暗绿的,叶面稍窄一些,矮矮的小棵棵,那叶儿软塌塌的,很疲劳的样子,那绿也是往下走的,往暗处往灰处走的,没有一点色泽,这就是" 灰灰菜" 。" 白号" 是靠气味引人注意的。它总是孤单单地生在草丛中,不怎么起眼的,可它能分泌出一种薰人的气息来,那气息也是很复杂很不正道的,开初并不觉得,慢慢你就有点晕了,就觉得那味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却暗暗地逼人,叫你头懵。" 毛妞菜" 的叶是团状的,团儿很小,是贴在地面上生长的,几片叶子呈瓣形平贴在地上,中间有一个很小很绒的蕊,也是散散落落,尽量不引人的。" 麦郎子" 是伏游在麦田里的草。这是一种没有颜色的草,它伪在麦棵上,麦苗绿的时候它也绿,麦子黄了,它也跟着黄,身子紧缠在麦穗儿,看上去游游动动,躲躲闪闪,却也结出一个小小的,很不像样的穗儿,有籽,只是很秕。" 毛毛穗儿" 就不同了。它叶儿油绿,一丛一丛的,高高地挑着一个毛绒绒的穗头,穗头上有许多绿针一样的绒刺儿,那刺儿很软,很平和,带一副乖顺的样子。" 水萝卜棵" 的叶儿呈慢缨状,是扑在地上的,它的水分全储在根部,因此根就显得粗一些也长一些,拔出来看是嫩白色的、带须,尝了,有一点涩甜。" 驴尾巴蒿" 的穗头很长,下垂着弯成弓形,叶儿是条状的,也长,茎儿弹弹的,总像是弯着腰,不敢抬头似的。
马屎菜" 一身油绿色,叶肉看上去很厚实,看上去油汪汪肉乎乎的,茎杆却是浅红的,红的很宽厚,不暴茎头又盘蜷状,略带一点点浅黄。" 野蒺藜" 也是随地蔓生,开着一丛丛碎星样的小黄花,花也是尽量往小处去,往淡处走,一星星、一点点的,看上去哀哀顺顺,却生出一种六棱形的带刺的蒺藜果,那果上的刺极为尖锐,稍不留意就会狠狠地扎你一下。" 涩格捞秧" 的茎很细很长,一节一节的,每节有四叶,叶儿是棱状的,对称的,茎上生有一种灰灰的短毛刺儿,很涩...... 在豫中平原,最为普遍的、最为常见的草,也就是这二十四种了。
在平原上,阅过了这些草的名讳,你就会发现,平原上的草是在" 败" 中求生,在" 小" 中求活的。它从来就没有高贵过,它甚至没有稍稍鲜亮一点的称谓,你看吧:小虫窝蛋、狗狗秧、败节草、灰灰菜、马屎菜、驴尾巴蒿...... 它的卑下和低劣,它的渺小和贫贱,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显现在外的,是经过时光浸染,经过生命艺术包装的。
当然了,这些草也有显赫的时候。那是因了一个人的名气,因了一个人的极为特殊的嗜好,当这二十四种草编织在一起的时候,它才有了闻名全国的机会。那就是著名的" 呼家堡草床" ,也叫" 呼家堡绳床" 。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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