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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特的发现和表现

——八月天小说谈片

何 弘

在小说写作上，八月天的路走得前所未有地扎实，他从小小说、短篇小说、中篇小说一直写到长篇小说，每种体裁都有不少作品发表或出版，像《城市的月光》、《遥远的麦子》、《黑椹的别样人生》、《扶贫羊》、《饥饿》等，列出来有一大串。当然因为处于或接近全国小小说中心郑州的缘故，有这样写作经历的小说作者在河南有很多。而且我注意到，有过小小说写作经历的作者，因为经常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自然在写作时少了很多放纵，总想在方寸间把自己的才华、把自己要表达的东西充分展示出来，所以对结构作品、讲好故事、写好人物、控制叙事、把握语言等，都特别在意。尽管如此，大多数作者的写作大都是跟着感觉走，走到哪儿在哪儿。八月天在这方面却有着特别的自觉，对于小说写作，大至作品的结构、人物的塑造、故事的讲述，小到节奏的把握、切入点的选择等，他都有清楚的思考并形成了自己的理念。这一点是特别可贵的。最近在《莽原》2009年第3期上读到了八月天的两篇小说，一篇叫《父亲的王国》，一篇叫《低腰裤》，正好，前者写的是历史，后者写的是现实，就以这两篇作品为例谈谈自己阅读的感受吧。

小说写作是从将生活传奇化、故事化开始的，而且到现在这也是它最吸引大多数读者的地方。所以，不管是写独特人物平凡的生活或平凡人物独特的生活，重要的是总得有点东西是独特的。否则，小说就少了吸引人的重要元素。因而对于小说写作者来说，需要具备的最起码的本事就是能从庸常、繁杂、无趣、沉闷的生活中发现独特、有趣、有意义的东西来。至于能否做到人物的性格化、日常及内心生活的审美化，能否对此予以独特的表达，是其次的事情。就我看到的八月天的小说而言，他是具有这个本事的，他能够将平常人物置于一种独特背景的下从而使其行为、心理表现出独特性来，作品也因此有了吸引人的地方。

先说《父亲的王国》。这篇小说被当期《莽原》发了头题，足见主编对这篇作品还是很看好的。以童年的视角写父辈在“文革”那段荒唐岁月中的生存状况和心态，八月天为平凡的生活安排了一个相对独特的背景和视角。但这样的故事在当时其实随处可见，即使现在看有独特之处，但独特性远未达到吸引读者眼球的程度。然而，反过来看，这种普遍性其实为作者揭示那代人普遍的生存状况和心理状况提供了良好的依据。因而作者此时面临的问题在于如何从人物本身找出独特得足以让读者有阅读兴趣的地方。八月天在此处表现出了自己的才华，他以一个不同凡响的出生交代了父亲独特的注定成王的宿命，使读者对父亲命运预示将会出现的轰轰烈烈充满期待，但读者看到的却是宿命荒诞的实现，是期待与现实的巨大反差。这种结构故事的方法虽然古老，但在小说写作中却相当有效，《父亲的王国》也因此有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也因此有了一半的成功。剩下的一半成功一方面来自作者对父亲在压抑状态下性格的扭曲及其不甘、无奈、逃避和自我安慰、自寻寄托心态的揭示，还有对于那个时代所谓正常人包括孩子所表现出来的人性中内在的恶的表现，另一方来自作者对故事的成功讲述及对叙事的控制。

再说《低腰裤》。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被强奸的少女和一个强奸犯无奈结合的故事，也够独特。作品反映的是当下的社会现实，是农村青年进城后城市生活方式对其产生的影响，及由此引发的命运的变迁。这篇作品也有个很好的切入点，即低腰裤。灵巧因到城市打工，认识并爱上了低腰裤，因为它可以充分展示自己身体的美。而这种美之所以美的隐秘根源即在于它能唤醒并刺激人的欲望。于是，低腰裤为灵巧带来了被强奸的噩梦。而在当下社会特别是农村，被强奸者似乎不会被当作一个受害者得到保护而会被看成是罪恶的渊薮、肮脏的化身和耻辱的标志，灵巧也因而结束了自己的爱情，无奈地与另一个强奸犯结婚。在这个故事中，作者重新审视了欲望、道德、伦理的纠结，思考了欲望驱使下人性的本质。我知道人性中有丑恶的东西、人内心有阴暗的角落，但让我高兴的是，《低腰裤》让我们看到了善的存在，表现出了悲悯、宽容和理解的情怀。强奸这样的犯罪，固然是一种恶行，但它真的完全缘于人性中的丑恶吗？《低腰裤》把它处理成因外在诱惑引起欲望冲动且刹车失控引起的事故，这是从人性的本质出发对人的理解，是一种大的悲悯和宽容。《低腰裤》在表达技巧方面的成功之处有两点：一是故事讲得好，这种重在揭示内在心理的小说能让人有读下去、急切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的冲动，很不容易。二是叙事控制得好，比如对灵巧出嫁、对发哥的回忆、被强奸及被绑架过程的处理显得收放自如，首尾照应等细部处理也很好，体现出了对作品整体的良好把握能力。

最后，把这两篇小说放在一起说。我以为这两部作品从整体结构到细部处理作者都比较用心，做得也很好。但作者想表现的东西似乎多了点，好像什么都点到了，但又写得不充分、不到位。我想，与其每个方面都点到为止，不如在某一个方面做到极致更好。两篇作品都想挖掘人物内在的东西，但对人内心隐秘、微妙的地方写得还不够深入，表现得还不够充分，总使人有种欠点什么的感觉。八月天善于发现独特的东西并予以表现，如果能把那些独特表现得更充分些，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其实，就八月天对生活的领悟能力、对小说的结构能力、对叙事的把握能力、对思想的表现能力来说，他应该能够把所欠的那么一点点找补回来，使表达更到位一些，作品因而也会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