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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椹的别样人生(中篇小说)
○八月天
一
当人民解放军突破长江防线继续南下的时候,也就是新中国解放前夕,三十多岁的李鹤云是一个连长。这时候,李鹤云尽管个子小,其貌不扬,可打起仗来还行,还有文化,能读书看报写字,那时候也是部队里少有的秀才。如果他在部队好好干,冢前村可能就会出一个将军,至少也得是一个不小的军官。
李鹤云长得不英俊,可肚里有墨水。肚里有点墨水的人总喜欢犯作风上的错误。李鹤云那时侯家里已经有老婆孩子了。可他到了南方就不想要家里的老婆了,他看上了当地一个漂亮的大辫子姑娘,还跟人家搞上了。这事后来到底还是坏菜了,部队首长一句话,就让他回老家了。
首长说:“像你这号色鬼,早晚得出大事,出了大事枪毙了,还不如趁早回老家。”
李鹤云恬着脸说:“我改了,我改了,我再也不犯作风上的错误了,别让我回老家了。”
首长说:“你说改了就改了?去球吧,狗改不了吃屎,就这吧,就这吧,我不枪毙你就算你烧高香了,趁我没改变主意,赶紧背着铺盖卷滚蛋吧。”
就这样,李鹤云很不光彩地离开了部队。
他还惦记着大辫子姑娘,可大辫子姑娘一看他离开了部队,死活不跟他了。他只好一个人背着铺盖卷回老家。他口袋里揣着平日里攒下来的俸禄,一路走着,一路吃喝着。
酒喝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就自言自语:“我说这回赚了,能弄个小媳妇,谁知道赔了,赔大了,当不成连长,小娘们也不跟我了,说好的天塌地陷都跟着我,鸡巴说话又不算数了,我还得回老家跟那个老娘们过……”
他走到家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冬天。一路上,他口袋里的钱已经花得一文不剩了。这天下午,他穿着脏兮兮的破军装出现在冢前村街口,很多人都没认出来他,以为是个要饭的。他一说话,人们才认出来,就问他:
“你不是当兵了吗?全国解放了,你该享福了,怎么回来了?”
李鹤云说:“想家了,就回来了,回家来享福了。”
“赶紧回家吧,你媳妇前几天还念道你哩。”
李鹤云到了家,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在院子里跑着玩,看见他,就对着堂屋喊:
“娘,娘,有个要饭的。”
突然,李鹤云想哭,离开家这么多年,没有衣锦还乡,还被自己的女儿当作要饭的。
老婆见了他,抹着眼泪说:“是你吗?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俺都把心操烂了……”
老婆又说:“这回回来不走了吧?妞妞天天念道你。妞妞,来,快叫爹。”
女儿好像有点失望,说:“是爹呀,我还当是要饭的。”
李鹤云再也忍不住,蹲在院子里哭起来。他这时才知道,家里的人口发生了变化,添了一个闺女,去了两个老人。
回到村里,李鹤云就变成了黑椹。李鹤云这个名字,被埋在了冢前村的户口册里。
黑椹这个名字真是太附合他的长相了。他黑黑的、瘦瘦的脸,酷似熟透了的桑椹;他的身材瘦小,还有点蜷,就像死面(豫北农村把不发酵的面叫死面)红薯面窝头一样不舒展,那态势也酷似一颗桑椹。
他也是冢前村的秀才,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冢前村的名人。就在那时候,他不经意间就给冢前村制造了一个歇后语,这个歇后语在冢前村流行了几十年,现在还继续流传。
黑椹那时候喜欢读书,还特别懒。一天,他母亲让他到菜园里点豆角,他腋下夹本书,扛着锄头和豆角种子就到菜园了。到了菜园,他把锄头和豆角种子往地头一放,拿着书坐到地头的树荫地下看起书来。他看书着了迷,不知不觉一晌就过去了,临到中午才发现自己啥都没干,又怕回家挨吵,就挖了个坑把所有的豆角种子一下埋了。最后当然露了馅,被母亲臭骂一顿。此事也成了村里的笑料,被好事者总结成歇后语,黑椹点豆角——一坑埋。每每到对好几个人不满的时候,就会说:他娘的这帮人没一个好东西,回头我给恁来个黑椹点豆角——一坑埋了。
黑椹的懒不光延续下来,而且还进一步发扬光大。他从部队回来,家里分了几亩地。好好种地,与老婆好好过日子,日子也应该有滋有味。可他还惦记着大辫子姑娘,那小娘们虽然说话不算话,可还是挺让人惦记的。黑椹一遍一遍地想她的俏脸蛋,她的水灵眼,她的长睫毛,她的白脖子,她的大胸脯,她的翘屁股……
想完了大辫子姑娘,就看着老婆这不顺眼那不顺眼。那脸又黑又黄,皮肤粗糙得就像麻袋布;眼一点都不水灵,像死鱼眼一样无神;两颗门牙又大又不齐,还黄喳喳的让人恶心;最难看的就是脖子,皮肤不白就算了,还布满了一圈一圈的黑泥道道;胸脯倒是大,可就像两个布袋下垂着,一点也不好看;屁股就更不能比了,大得就像两个磨盘,再配着一双裹过的小脚,走路一忽涌一忽涌的,看着都蠢。
黑椹想想大辫子姑娘,看看自己的老婆,就什么都不想干了。他天天躺在床上看书睡大觉,还喜欢喝酒。
老婆说:“她爹,开春了,人家都是男人上地,该犁犁,该种种,你不能光睡觉啊。”
黑椹说:“我不想干,你干吧,你比我还壮实。”
老婆说:“我再壮实也是娘们,你个大爷们光睡觉不上地,也不怕街坊邻居笑话。”
黑椹就沉下脸:“谁爱笑话谁笑话,你要不干就扔那也别干,反正我不干。去去去,别烦我,我看书哩。”
老婆气得没办法,只好自己上地干活。
黑椹还躺在床上看书睡觉,还继续想大辫子姑娘。
老婆终于受不了了,就对他说:“你不干我也不干,这日子没法过了。”
黑椹一听就急了:“你生在乡下,赶上妇女解放,你不干活谁干活?我回家就是享福的,我打了恁多年仗还不能歇歇?你要虐待转业干部不是?你不干不行,还得干。”
老婆说:“人家都是男人上地,娶个媳妇心疼的啥都不叫干,你却让老婆干。”
黑椹说:“你嫁给了连长了,别人谁嫁给连长了?嫁给连长就得上地干活。”
老婆说:“你回来了,你这会儿不是连长了,你还摆连长的架子不干活,俺也不干了。”
黑椹急了,从床上蹦起来把老婆摁倒在床上,屁股坐头把老婆狠打了一顿。一边打嘴里一边说:
“老子的连长是你封的?你说不是就不是了?老子就不上地干活!……”
老婆挨了打也不敢大声哭,她怕邻居听见笑话。
黑椹打老婆开了头,以后就是家常便饭。他对老婆说:“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想打你了就打,想骂你就骂。你要是不想挨打就别让我不高兴。”
老婆不敢支声,她又得做家务,又得上地干活,还得挨打受气。
终于,在一天夜里,黑椹再次屁股坐头把老婆打了一顿后,老婆哭着走了。
二
老婆走了三天,还没回来。
妞妞问:“爹,我娘去哪儿了?是不是回俺姥姥家了?”
黑椹说:“你问我问问谁呀?她走又没给我说。”
妞妞问:“我娘什么时候回来?你都几顿不做饭了?”
黑椹说:“你问我我问谁呀?她走时候又没给我说。”
妞妞问:“我娘是不是你把她打走了?”
黑椹说:“我打她了不假,可我没让她走。按说这不能算我把她打走了。”
妞妞说:“就是你把她打走了,你不打她她就不会走。”
黑椹说:“按说,不能算我把她打走了。是她自己走的。”
妞妞说:“就是你把她打走的。”
黑椹对妞妞的话并不急,嘴里嘟囔着:“小妮子这么不讲理,你爹好赖是个连长,你一点也不拿连长当回事,我去你姥姥家看看吧……”
黑椹去了老丈母娘家,才知道老婆根本就没有回娘家。这下知道坏菜了,老婆是跑了。
黑椹对妞妞说:“你娘是找不到了,你不是会做饭吗?以后做饭就包给你了,上地干活就包给我了。”
妞妞说:“不,我要我娘。”
黑椹说:“我也想要你娘,可你娘她不回来了,我也没办法。”
妞妞说:“都怨你,谁让你打她了?”
黑椹说:“你这妮子,你跟你爹说话哩,你爹好赖是个连长,你得讲道理吧?”
妞妞哭了,揉着眼睛带着哭腔说:“就是怨你,怨你怨你怨你……”
黑椹对妞妞有着无比的耐心,可以容忍她对自己大呼小叫。要是老婆敢跟他这样说话,早就又屁股坐头打上了。
“怨我怨我,妞妞你别哭了,回头我把你娘找回来行吧?”
“找回来你不能再打她!”
“不打她。”
“你不能光喝酒看书不上地。”
“上地,上地。”
可是,黑椹到底没有把老婆找回来。这时候他才知道,没有老婆的日子很不好过。
开始,黑椹还常常想起大辫子姑娘。一想起大辫子姑娘心里就有了点甜蜜,就忘了老婆跑了的烦恼。可大辫子姑娘又不挡饥又不挡渴,更不能帮他上地干活。
他开始上地干活,尽管种地的技术很差,可总算能种上粮食,该收的时候能收到家里。
黑椹去地里干活,妞妞就跟着去,她虽然还不到十岁,可已经能帮助爹下把手了。上地的时候,他除了拿农具,要提一罐子水,还要拿本书,再拿上烟袋和烟丝。
有人见了就问:“黑椹,你这是去地里干活还是去学堂里读书?”
黑椹说:“干活读书两不误。”
到了地里,见他一个人干活,有人又问:“黑椹,以前都是妞妞她娘下地干活,这会咋换你了?”
黑椹说:“妞妞她娘看我不当连长了,不跟我了。”
妞妞说:“俺爹瞎说,是他把俺娘打跑了。”
黑椹尴尬地笑笑,说:“这小妮,净乱说……”
因为懒,黑椹的几亩地种得根本不像回事,打的粮食勉强够他跟妞妞一年吃饭。可他偏偏又喜欢喝酒。这一喝酒,一斤粮食就不是一斤粮食了,日子开始紧巴起来。后来,借粮食就成了家常便饭。
日子一紧巴,他就顾不上想大辫子姑娘了。他开始想老婆,这个老婆不一定是妞妞她娘。实际上他是想女人。无论是家里还是地里,都需要一个女人。
这年过了秋忙,他找到村里说媒的张媒红说:“嫂子,你看,妞妞她娘都跑三年多了,我看她是不回来了。我想再寻个媳妇,你给我操操心吧,我请你喝酒吃肉,再给你扯几尺布。”
张媒红说:“中中中,我给你操着心,碰上合适的就给你说说。”
这一天吃过晚饭,黑椹正在洋油灯底下看一本线装《水浒传》,就听见张媒红一边拍门一边喊:“黑椹黑椹,开开门,媳妇我给你找着了。”
已经钻到被窝里的妞妞呼地坐起来,问:“我娘找到了?她在哪里?”
黑椹说:“不是你娘找到了,是我又让你媒红大娘说了一个。你看你娘是不来了,再给你找个后娘总比没有强吧?”
“不,我就要我娘。”
张媒红说:“你看,妞妞大了,你要再寻媳妇也得跟闺女商量商量。”
黑椹说:“她个小孩子家,还能管得着我?你别管她,少不了你的媒礼,你只管给我说。”
妞妞站在床说上:“我就要管,除了我娘,我谁也不要。”
黑椹也不急,说:“你看看这妮子厉害的,回来连婆家都不好找。”
黑椹一边说一边拉着张媒红往门外边走,然后锁上门,对着追到门口又拍门又哭闹的妞妞说:“妞妞,在家呆着,先睡吧,我跟你媒红大娘说句话。”
妞妞在屋里哭喊:“不,我不让你去,你再说也不中,我不要后娘!……”
黑椹只管拉着张媒红走,嘴里嘟囔道:“这妮,啥事都管。你还能管住你爹寻媳妇呀?”
张媒红担心地说:“我看你真得让她愿意,要不这事成不了,就是成了你也过不好。”
黑椹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我一个大人还能让小孩子管住?好赖我也是个连长。”
当下,他就请张媒红和她男人李栓柱喝酒。黑椹先到村长李怀生家,死缠活缠借了钱,又跑了二里地,到集上买了半斤烧酒,一斤猪杂碎。他怕酒少不够喝,往酒里对了大半海碗凉水。对完水他自言自语说:“再薄也是酒,再薄也是酒。”
回来,又把李怀生叫上,在张媒红家摆了个谢媒宴。张媒红看村长来了,又用盐拌了一小盆白菜心。在当时,这两个菜的酒席也算高标准了。
黑椹说:“村长,好赖我也是个连长,我的问题村里也得帮助解决。”
李怀生说:“日他姐,你鸡巴连个啥手续都没有,还球连长,连个退伍兵都不算,你这兵是咋当哩?你是戴眼镜戴到蛋上,越混越靠下。”
黑椹讪笑,说:“看你说哩,再咋说我也当过连长吧?”
李怀生把最后一口酒喝完,咂咂舌说:“你往后少说你那个连长,日他姐回来了连个手续都没有,你是不是犯啥错误让部队开除了?”
黑椹一脸惭愧,嘴里却说:“犯啥错误呀,我能犯啥错误呀?就是胜利了用不了那么多人了,我才回来了,我也不知道还有啥手续呀。”
说是喝酒,半斤对了水的酒四个人喝根本就不管用。那一斤猪杂碎和一小盆白菜心也很快被洗劫一空。酒喝完了,菜吃完了,就坐着喝水,一直坐到大半夜才散场。
黑椹和李怀生出了张媒红家,老远就看见自己家一片火光。他一惊,说:
“村长,怕是我家失火了。”
说过就像兔子一样撒腿往家里跑。等他跑到院子里,三间屋子已经烧成火笼子。
他哭着喊着:“失火了,失火了,救火了,都来救火了……”
然后小声念叨着“妞妞,妞妞,妞妞,我的妞妞……”
他嚎哭着冲到屋门口,手忙脚乱地把门开开,可屋门已经被火封住,从外边推不开了,他扑倒在屋门前。
随后赶过来的村长和闻讯前来救火的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还在念叨:
“妞妞,妞妞,妞妞,都怨我,都怨我,都是我害了你,我再也不寻媳妇了,我再也不寻媳妇了……”
火救灭的时候,人们从屋门后找到了妞妞,她已经变成了一小团黑炭。黑椹哭得更悲惨,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
“妞妞,爹要是不把你锁在屋里,你好歹能跑出来,是爹害了你……”
后来,邻居就找了一个小木盒,把那一小团黑炭放进去埋到了地里。
三
妞妞死了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黑椹都不说一句话。他的三间泥棚被火烧得只剩下一堆破土坯,屋里的东西都变成了灰。村长找了几个民兵帮他收拾了一下,把破土坯拆了,又找了几根破木头,重新搭了一间仅仅能放下一张小床和一张桌子的小屋。
他一个人闷在小屋里好多天都没出门。当他走出他那间小屋的时候,他的头发几乎白完了,背也驼了,走路歪着头,他的体形已经很像一颗桑椹了。而他那时离四十岁还差一个年头。
好在这时候进入了初级农业合作社,他的几亩地入了合作社的股,不用他自己一个人种地了,他拿着单薄的身体跟大伙一起干活,总可以偷点懒。一个人吃饭虽然麻烦一点,但还勉强过得去。喝酒更成了他生活的主要内容,几乎成了一个酒鬼,只要有机会,手头有一点钱,什么酒菜都不用,他都会喝上二两。这一来,黑椹的日子愈加贫困潦倒。这他都受得了,最要命的是没有女人。一个曾经闹过自由恋爱差一点没有把云南一个大辫子姑娘搞到手的军官,已经好几年都没有碰过女人了。很多时候,他实在忍受不了浑身无处排泄的雄性能量的时候,他就用五根手指当老婆。这个时候,他闭着眼睛,脑子里闪动的是大辫子姑娘的小娇脸。脑子里闪动着大辫子姑娘的小娇脸的时候。他开始后悔把自己的老婆打跑。老婆虽然不好看,也不算难看,还很壮实,又能做家务,还能下地干活,最主要的她是个女人。有个女人总比没有强。把老婆打跑了,啥活都靠自己干不说,一下子让自己中间那玩意挂了空档,只能与自己的五根手指亲密接触,真的不好受。可后悔也晚了,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
而关于妞妞的回忆则是更为苦涩的黄连。那天怎么就失火了呢?是她玩火烧起来了?还是油灯打翻了引着了床上的被子?最可恼的是自己怎么能把门锁上……黑椹有时候就想,是老天要惩罚他吗?一步一步都走错,失去了职位,失去了大辫子姑娘,失去了老婆,失去了女儿。他真真切切地变得一无所有。
而黑椹更多的时候还是想女人,他想女人想得发了疯。他又开始缠着张媒红给他说媳妇。
很多时候,他跑到集上打几两酒,趁着吃晚饭来到张媒红家。张媒红绝对是家里的一把手,只要她说话声音一高,她丈夫李拴柱连屁都不敢放。黑椹来的多了,李拴柱心里还是有点烦,但老婆很热情,他也就不敢表现出来了。这样,黑椹就想什么时候来就来,黑椹一来李拴柱还得下厨屋弄个咸白菜咸萝卜之类的下酒菜,因为他一来张媒红要跟他研究给他说媳妇的问题。
开始是说媳妇的事,可一直没说成。原因是黑椹的懒出了名,还打跑过一个媳妇,后来妞妞又被烧死。这一系列问题放到一块,得出的结论是黑椹不是一个本分男人,根本就养活不了媳妇。张媒红也不好当面对黑椹直说,好歹是个大男人,再没脸没皮也听不下这打脸的话。后来黑椹好像忘了说媳妇的事,就是为了来喝酒蹭饭。张媒红家也没孩子,老两口也挺没意思,黑椹来了倒是多了几分热闹。
吃过饭,黑椹还不走。他回到那一间小屋里一个人也憋闷得不行,干脆就坐在张媒红家里喷诓。张媒红是东一句西一句,无非东庄有个闺女老大胆,没过门黑天半夜跟男人跑到野地里约会,结果叫人抓住把男的打了一顿,丢死人了;西庄有个寡妇没有男人受不了,跟老公公搞到了一起,被婆婆发现了拿针锥把下身扎得稀烂。轮到黑椹一说,就开始说在部队的事情,可他不说打仗,一说就说到大辫子姑娘。每每说到大辫子姑娘,他嘴里一边吸着就要流出来的口水,一边绘声绘色地说:
“靠,那小脸,真叫好看,那小腰,真叫细,那小咪咪,真叫硬,那小屁股,真叫翘,那皮肤,真叫白……日他娘,那真叫受用。见过西施吗?我估摸西施也没她好看。”
李拴柱撇撇嘴,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还是问了他一句:“那你咋没有把她带过来呀?”
“日他娘,因为她把我的连长也撸了,团长差一点没有枪毙我,可我一不当连长她个龟孙就不跟我了。她在我怀里的时候说过,就是我将来拉棍要饭都跟着我,可我一不当连长她就不跟我了,日他娘,这一下把我坑得不轻,让她坏了我的前程,日他娘……”
再后来,不知不觉中张媒红家就成了一个晚饭后的人场子。这个时候黑椹就开始嗙诓。
他第一次嗙诓嗙了个孬诓。因为听众都是四五十岁的成年人,几乎都比他年龄大。当时并没有人要求他嗙,他是因为体内的雄性激素积存过多,嗙个孬诓儿也算排泄排泄。
一个初冬的晚上,在张媒红家堂屋当门一盏洋油灯摇曳着的黄豆一样的灯火下,他咂咂嘴,吸着将要流出来的口水,开始嗙他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诓。他说:
“说一个砍柴的,担着一担柴来到城里的窑子铺,他想拿一担柴嫖一次,找到老鸨一说,老鸨说成,买柴也是买柴,这一担柴的价钱跟嫖一次的价钱差不多。老鸨就找来一个妓女去接这个砍柴的。这个妓女一看是个乡下人,就用手捏着肚皮让砍柴的弄了一回。完了砍柴的走了,妓女就把这事给老鸨说了,老鸨一听说不行,人家不管是啥身份,只要拿钱了就是客人,你不能唬人家,快去把人家撵回来再弄一回。妓女一听马上去撵,一边撵一边喊,别走,回来,刚才是肚皮,不算。砍柴的一看人家撵过来了,跑得更快,又听到肚皮,他以为说他的柴是树皮,一边跑一边说,树皮也不退了……”
这个现在看来也就是一般黄段子的孬诓,吸引了冢前村很多人来听黑椹嗙诓。在那个连收音机都没有的时代,黑椹的诓成了很多人的文化大餐。
这个时候,尽管有很多人听黑椹嗙诓,但都是成年人,没有小孩。因此,黑椹嗙起来也很随便,什么都能嗙,什么都敢嗙。村长李怀生也经常来听他嗙,听到可笑处也咧开嘴笑,一边笑一边嘟囔:“日他姐,屌黑椹净瞎胡编。”
如果黑椹只是嗙个孬诓,他的名声也仅仅是懒,仅仅是个不本分的男人。问题是他还有些发骚的行为。
黑椹都是四十来岁的人了,可他光干些毛头小伙子的事情。他经常在深夜一个人跑到谁家窗户上听人家夫妻行房,听就听了,碰到比他辈份大的,听过还要把人家摆活起来,到了屋里手还往人家被窝里乱捞乱摸。有时候趁着喝点酒还抱着人家媳妇不松手,直闹得人家恼了把他推出屋门才罢休。
他的营养并不十分丰富,可他的雄性激素还是泉水一样旺盛。他在嗙孬诓的时候,在听窗的时候,在人家被窝里乱捞乱摸的时候,在抱着人家媳妇的时候,他的性饥渴得到了缓解。他甚至在抱着别人的媳妇的时候下身就有了感觉,有几次都跑马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黑椹的名声顶多也就是在原来的懒和不本分再加一个骚。骚是男人的特性,有几个男人不骚呢?他没媳妇,骚也很正常。可问题他把骚集中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他打上了村里一个小媳妇的主意。那个小媳妇虽然没有大辫子姑娘风骚,却也透着几分妩媚。黑椹是在一次赶集回来的路上碰到那个小媳妇的。她叫小粉,男人是李老忠家的五儿子,得痨病死了才一年多。那天小粉与小姑子红翠一起赶集,回来就碰见了黑椹。黑椹像傻了一样死死盯着小粉看的时候,小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是知道黑椹的,在村街上也碰过几次面,但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他这样死死地盯着她看,她怎么受得了。但她发现那眼神并不是那么讨厌,还有着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温情。
红翠看黑椹盯着嫂子看,就说:“黑椹叔,我说你呢,还是个叔哩,那是俺五嫂,你瞎看啥哩?没见过咋的?”
这红翠十六七岁,是李老忠家惟一的闺女,伶牙俐齿,啥都不怕。她几句话把黑椹说得脸皮发热。
“走吧。”
小粉只是拽住小姑子紧走了几步,把黑椹甩到后边。
“他个老头子,跟他说啥呢。”
“我看他看你那眼神,真是没个正经,不说他心里气不愤。”
黑椹脸热过之后,并没有感到难堪。他感觉那小媳妇眼里对他并不讨厌。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想小粉,而且开始付诸行动。他先侦察了地形,虽然小粉与李老忠以及他的其他四个儿子一个院子住,但院子很大,小粉住的南屋与公公婆婆住的堂屋还有哥嫂住的东西厢房有一段距离,如果她不故意闹出很大的声音,其他人是不会发现的。但他闹不清那个厉害的红翠是不是跟小粉住一个屋。
真是天赐良机,这天半后晌黑椹在村街上正好迎面碰见小粉。小粉一见他就低下了头。
黑椹却大着胆子问:“小粉儿,你自己住还是跟红翠一块住?”
小粉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加快了步伐,却丢下了一句:“俺自己住。”
然后很快就走远了。
小粉的这句话,让黑椹整个身体燃烧起来。从半后晌一直到吃过晚饭后的几个小时里,他的身体就像注入了火种,把他烧得坐卧不安。吃过晚饭,他没有去张媒红家嗙诓,就坐在家里直等夜慢慢走向深处。他脑海里浮现出小粉的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没有见过小粉的身体,那样子肯定是大辫子姑娘的样子。他想象着与小粉上床的每一个细节,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雄性激素……他不由自主地褪掉裤子,用手代替女人的某个部位,一会儿就把体内的火焰泄了出来……
他这才稍微安静一些,有耐心等到夜更深一些。
当整个村街陷入一片黑暗和沉寂之中,黑椹的身体再次燃烧起来。他口袋里揣了几毛钱,那是他准备完事之后给小粉的。搞女人要舍得下本钱,不然下一次就不理你了。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黑椹的身体却是燥热的。那寒冷的风吹到脸上的时候,他还感觉很爽快。他的那个部位再次坚挺,让他走路都有点不舒服。他想着她半后晌的那句话,“俺自己住”,那分明就是明里对他说你来吧,不然她怎么会说她自己住呢?结果就不用想了,肯定是手到擒来。想着小粉就要被自己日了,日他娘,那该是一件多美妙的事情,那享受,肯定连鸡巴村长都没有过。
他来到小粉住的南屋墙下,用一个半截砖在屋墙上来回磨蹭。这种声音在外边听起来不大,但在屋里的人能听得很清楚。他磨了几下,又磨了几下,然后停下来等动静。如果一直没动静,他准备翻墙而过,去敲小粉的门。他一直坚信他能敲开她的门。
头门吱的一声就开了,很低的声音问过来:“谁呀?”
“小粉吧?我。”
黑椹正在焦急,听见小粉在黑暗中说话,一步跨过去抓住小粉的胳膊。小粉不说话,把他拉到过道里,又把头门插上。然后就拽住他来到了自己的屋里。此时黑椹恨不得多长出几只手来,在小粉身上尽情摸来摸去。他也顾不上仔细品味,黑暗中胡乱扯着小粉的衣服,自己的裤子也褪到腿弯,两只手也顾不上去抓两只奶子,只急急地拿着东西往里插。小粉嘴里也哼哼哈哈地呻吟起来。
这时候就听到了打雷一样的敲门声。
“起来起来,看是谁个杂种敢在老子头上拉屎……”
说话的是李老忠。这天他半夜里起来尿尿,发现忘了提尿盆,只好披着衣服起来,就听到了头门开的声音。
接下来,黑椹被五花大绑起来。李老忠的四个儿子在李老忠的指挥下把黑椹修理得服服帖帖。他的尖叫和哀求都没有挡住五个男人手里的绳子和棍棒。
第二天,黑椹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扔到大街上,他拖着浑身的伤痕爬回到自己的小屋。而他与小粉的绯闻很快成了冢前村家喻户晓的笑料。
在自己的小屋里,黑椹像一只受伤的黑熊一样舔嗜着自己的伤口。已经三天了,他躺在潮乎乎的被窝里,浑身上下都是痛。他渴了,想喝水,饿了,想吃东西,但他没法动弹,只好躺在床上忍受着伤痛和饥饿。屋里黑洞洞的,他连点灯抽烟的气力都没有了。他感觉他要死了。这时候他留下了眼泪。自己还年轻,怎么能这样死了?而且还是因为扒墙头偷女人,这名声将来要流传下去可真是太丢人了……最可惜的是,眼看就要到手的小粉,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摸摸那两个大奶子,门就被敲响了。本来想着门就是响了也得干一回,就是下来被杀了剐了也是个风流鬼。可门一响那玩意儿早吓得缩成半截红萝卜干,手脚也不听话了,连衣服都穿不好了。李老忠和他那几个儿子真是太狠了,他们手中的工具几乎打遍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包括他的那玩意。
伤痛和饥饿像一条蛇一样咬嗜着黑椹。这时候他体会到一个词,生不如死;接下来他又想到了一个词,痛不欲生。可他现在连死都办不到。无论上吊自缢还是跳井溺水,他都做不到。他只有躺在床上等死,等着死亡一步一步来临。这个过程要多长时间他不清楚,他也无法改变。黑暗中,他又一次流出眼泪。
“让我快点死吧,让我快点死吧……”
他好像在自言自语,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
第四天,村长李怀生来到了小屋,救了奄奄一息的黑椹。
小粉的命运更惨,她被婆婆和小姑红翠用鞋底、针锥在浑身上下都留下了大的小的黑的紫的伤痕,然后关在屋里几天吃不上饭,更不用说出门了。红翠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在她娘的教唆下对嫂子异常下得了手。没事了,她就跑到小粉屋里。她一到屋里,小粉就是一阵阵惨叫。
红翠嘴里恶狠狠地说着:“不要脸的浪骚货,你把李家的人都丢完了,看你还敢不敢再发骚了……”
红翠的手也不会闲着,通常拿着鞋底或是针锥。鞋底是打脸打屁股的,小粉的脸上就有了很多颜色,皮肤肿胀的粉,皮下淤血的紫,划破血痂的黑,让那张生动的脸变得一点都不生动了。屁股上因为打的时候隔着衣服,除了本来肥硕的臀部肿胀得像发面馒头,还留下了点点的瘀瘢。而针锥是扎的,扎在胸脯上,大腿上,还有那娇弱的私处。扎过的痕迹有的是一个黑点,黑点周围是一片粉红;有的是一个乳白点,乳白点周围也是粉红。乳白点是会变大的,一点一点胀起来,再扎的时候会流出粘糊糊的脓。小粉的胸脯上大腿上几乎一个挨一个布满了黑的乳白的点。最要命的是那娇弱的私处,针锥在上边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成了一堆黑紫的烂肉。再加上婆婆在小肚子上留下的狠狠的一脚,小粉的每次小便都是一次折磨。
小粉吃拉都在屋里。后来她的身上开始溃烂,加上屎尿的臊臭,她的屋里的气味已经让人不堪步入。红翠也已经厌倦了鞋底针锥的游戏,就连给小粉送饭也是捏着鼻子打开一条门缝,放到地上就关门。
半年后小粉就死了,李家弄了个席一裹不声不响地埋了。
黑椹成了冢前村女人的瘟神,大姑娘小媳妇甚至老女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他连开玩笑都找不到一个女人了。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李老忠的几个儿子见了他就骂想打,这时他连气都不敢大喘,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夹着尾巴跑掉。
张媒红家里也不欢迎他了。这时候,他连说话嗙诓都没有对象了。
绯闻事件过了好长时间,才有一些老光棍小光棍开始到黑椹的小屋里闲坐聊天,也听他嗙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