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无声地飘落着。没有风。

我放学回家，走在布满雪花的小路上，任雪花吻着我的睫毛，吻着我的脸颊。极目远眺，空旷的原野现出一派白色，一派茫茫的白色。空中，灰色的背景下纷乱着温柔的雪花。

这雪花，带我的思绪飞回到另一个世界。你这杨花般的雪花呵！

也是雪花纷乱，也是没有风。

我的布置已毕的新房里。她倚着门框，眼望外边。我坐在当门，喷云吐雾。

“不能挽回了吗？”

她似乎在问我，也好像问自己。还用问吗？我的结婚证就在抽屉里放着，她也见了。

她也许深究到这问话不用回答。便免强地笑了笑，她那大的丹凤眼中分明闪过一丝凄苦。

“你看我，都说些什么。再有七天你就作新郎倌儿了，我应该向你祝福。”

她的整个脸盘都盈满了笑。可我没笑。我知道——我确信，她的心在哭！

我的认识她，是在两年前，那时我的写作已小有名气，我班的一个学生领来了她，说是来让我给看稿的。从此，她便成了我的常客。

她很美，秀颀的身段，乌黑的披肩发，黑白分明的丹凤眼。她很爱笑，笑得很美，也很甜。

起初，她喊我老师。后来熟悉了，况且我只比她早两年高中毕业，她也就叫名字了，我们的关系也日益亲近。可我不能爱她，我有同学八年，相爱六年的恋人呵！尽管她十分可爱。

我们的相识也许是一种误会，一种人生的特大语会。她两年来没找对象，也正是为了我。可我，昨天与另一个姑娘领取了结婚证。她许是听说了，竟冒着雪来找我了。我有意让她看见了我的那红红的证明两个人连在一起的那玩艺儿。她好一阵没说话。

我在想，如果一对男女相爱了，又不能结婚，那该怎么办？朋友？陌路？仇人？……！！！

雪仍在纷乱，一切都是寂静，几只麻雀蹲在树枝上缩着脖子，发出了几声孤独的啁啾。

“星，送我走一段行吗？”

“你不再坐一会儿？”

她系好了围巾，走出了屋门；我跟随着她，踏着纯洁，向村外走去。

原野，茫茫的白色中，站立着数不清的光秃秃的泡桐。

我们踏出一串图案，雪地因此不再寂寞。

“星，让我把话说出来吧，行吗？”

她站住身，猛地回过头，一脸的企求。

我点了点头。其实用说吗？我的……你这傻姑娘。

“你是我爱的第一个人，可你就要与别人结婚了。我……你能理解吗？”

“嗯，这……”我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有这样的爱。”

“会有的，凭你的一切。”

“可我不敢相信。……“

她流泪了。那泪使她更美丽。

我轻轻地用手佛去她的泪，然后握住她的手，说：“我们就这样分手吧。我理解你，不必要再多说了。我相信你会获得真诚的爱！”

她用那泪眼注视着我，使我的鼻子也不禁发酸。

“星，这二十块钱，给我——嫂子买点什么吧。结了婚，别忘了写作。……”

她说过，把我的手握了很久很久，然后猛转身，向前大步走去。

我站在雪地，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背影。茫茫雪野中，她那红色的围巾十分醒目。

消失了，消失了。雪野，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一个行人，除了我。

两颗泪珠爬上我的脸颊。……

猛一抬头，村庄已在眼前。雪花仍在纷乱，仍没有风。哦，快到家了，妻子一定做好饭在等我，还有那新生儿，他也一定在盼爸爸了？而我那支笔，已经等了我一年。我忘了她的那话，我的……我该握起笔了。

雪花，仍在纷乱……

（此稿系1989年1月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