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多事之秋。亲人接二连三的离我而去。先是外公再是奶奶，接着是外婆。都没有赶得及与他们道别。

  做梦梦到奶奶。像平时一样有说有笑。可是只是没有血肉的骨头。很奇怪。我在她生前从没有拥抱过她。可是她过逝后，我梦见她，然后抱她。觉得她身体没有饱实感，开口问她，奶奶，肉呢，肉到哪里去了。是这样恐怖的梦。可是梦里不觉得害怕。就像看到猫的胡须没了，很自然的问，胡须呢。一样稀疏，平常。这是奶奶过逝后，做的第二个关于她的梦。第一个关于她的梦是在老家。奶奶生前住在我们的房子里。房前屋后花草树木簇拥一团。好不热闹。只是平日里就两个老人家未免有些清寂。那是在她过逝后不久。我梦见她像平日一样跟我讲话，很慈祥可亲的样子。说是那夜是回魂夜。不知其他人是否像我一样梦见她。她离开时我并不在家。听说她走时是一个人，连终日不离身的爷爷也不在身边。一个人从沙发上遛到地上站不起来也叫不出来。等到爷爷发现已经没有气息。不知她当时是静静等待死神。还是猝不己防被他突然掐住脖子。也许有挣扎。她有陈疾。哮喘折磨她多年。命运多舛。一生下来就不讨母亲喜欢。幸而父亲不弃。不然一生下来就被溺死。十几岁嫁给比自己大很多的既贫穷又多病的男人。不久男人病死。然后嫁给那个男人的弟弟。没过几年，男人因腰疼服药过量中毒而死。彼时，儿女成群，嗷嗷待哺。她的哮喘大抵是婴儿时受寒。成年后迫于生活，很早就开始抽烟。气管和肺被烟草给污染。我记事起，她就在咳漱。经常一咳漱就是几分钟。脖子和脸先是变红，青筋暴起，脸色变紫。家贫无钱买药。就硬挺着。又要养活一群儿女，体力透支过多。生活清苦，又抽烟。身体如年久失修的机器。活到八十岁。已是奇迹。她的肺部肯定早已被熏的漆黑。开始治疗调理是在我们长大后开始。那时，家境有所改善。儿女都长大，孙儿孙女出生。儿女有了闲钱之后照顾年迈的母亲。爸爸时常买药和营养品回去看她。严重时，回昏死过去。所以她有个专门的医生。厕所的角楼上堆的全是药瓶药盒之类。奶奶病情加重是从六十几岁开始。因为常年吃药，药的副作用太大，又有胃病肠炎等病。

  是个特别勤劳乐观的女子。劳碌奔波了一生。为儿女，为自己，为生活。前半生，日子苦的似乎没有盼头。仍然被她硬挺过来。直到嫁给我现在的爷爷，生活状况方有所改善，慢慢儿女长大，家庭负担变轻。

她知道自己多病。六十几岁的时候就把寿衣呀灵柩准备好了。然后每年六月六的时候，就从房梁上取下来搭在外面的绳子上晒。一直晒了十几年。我每年暑假回来的时候就帮着她做这些事情。

  家明，你没有见过她。她是一特慈祥的老奶奶。院里的孩子都是她的后辈，跟她叫奶奶老太。家里常有零食，她经常招呼那些路过的孩子，或者专门去叫他们，给自己做的零食他们吃。所以小孩子都喜欢到家里玩。

 

　记得一些片段。

　天气晴好的上午。她坐在老房子的幺房门口淘麦子。或者带着老花镜端着簸箕坐在堂屋的门槛或者门墩上择麦子或者米里的石头，虫子。脚边躺着花猫或是一群鸡。

是下午。光线从瓦缝里漏下来。她站在灶前忙碌着。做饭或者煮猪吃的红薯。热气腾腾。她正掀开锅盖，用手挑选密甜的红薯给嘴谗的我们。因为太烫，她拿一个，就把手放在围腰上擦一下，又试着去拿。好烫。她把手放在嘴边去吹。然后继续。

 

  年幼的小弟弟跌倒了。哭着跑向她。她抱起他，用手揉揉小脑袋。用嘴吹吹磕到的地方，一面狠狠的跺脚，一面哄他，我打他。看他还敢把我娃碰疼不。

 

  戴着老花镜。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一针一线的绣花。这是我记得最深的一件事。因为从我长大后，她几乎每年都在做这繁复的工作。到了后来，她的眼睛看不见了，她还在坚持做这一件事。有时侯是坐在门槛上靠在左面或者右面的墙上，有时侯是坐在里面卧室的沙发上。她总是不停的做这件事。说是要留做纪念。我猜想大抵是觉得自己老了，不知道能为儿孙再做些什么，但又不愿闲着，就不停的做花鞋垫。直到她过逝前，都还在做这件事。我们每个人的手里现在都还有几双绣的五颜六色十分美丽的绣花鞋垫。

 

  冬天的时候，她和爷爷用木柴烤火取暖。所以家里总是特别暖和。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地方。我总是可以看到爷爷奶奶围着火炉，奶奶满头银发，那时她的头上还没有戴那个和老老祖母一样象征衰老的黑帽子。

辛勤劳作也有使奶奶身体比一般人要键朗。奶奶直到七十几岁时仍然健步如飞。一起走路时，我常常因为追赶她而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