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菜,叫苦菜

在家乡，苦菜单指甜苣，是一种四季皆可吃到的菜。每年春季，当家乡的莜麦长到两寸高的时候，苦菜也正长得欢实水嫩。它的叶子已经完全舒展，四五片叶子由根部向四周射线般地伸展，在黄土地上画了一个绿色的圆，直径能从这一垄莜麦探到那一垄莜麦，浓绿而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每到这时，父母便把挑苦菜、沤苦菜当作一件大事来做，像准备过一个节日似的，隆重热烈。父亲不再下地劳动，我们只要不上学，也一样会被带出地里，全家出场。一家人浩浩荡荡地走进田野，弯腰屈背地行走在地里，很神圣地挑挑拣拣，寻找那绿色的圆型符号。有时是一天，有时需要两天，挑回几麻袋苦菜。回到村里，邻里间还会互相通报着消息，今天在哪挑，苦菜好不好。要是没挑够，有的人家还会把新发现的地盘藏在心里不说，等明天再去挑。就是平时村里的乡亲们见面，也会互相问候“你挑了苦菜没？”挑完的人家志得意满；没挑的人家像落了一件重大事项，压力倍增。

挑回来的苦菜会堆在扫得干净的堂屋地上，像小山一样。这时，母亲与嫂子、姐姐会一人一个垫子，安坐在苦菜边，一棵一棵地拣苦菜。苦菜偶尔有老根会被掐掉，杂草、带出来的莜麦都会被拣出来扔掉。清洗后，苦菜会被放在一个大锅里用沸水焯，用清水涮，一把一把地放在那儿。切苦菜更像几个家庭联合做宴会一样，几个家庭的女主人会相互照应着，今天给你家切，明天给他家切。几个女人边说边切，有说有笑。有时还会调侃这家的男主人。在说笑中，“噌、噌……”的切苦菜声不绝于耳，我现在都能想起那切苦菜声、调笑声、欢笑声不绝于耳的热烈场面，仿佛声音已经从家乡那个切苦菜的下午跨越时空缓缓踱来，让我穿越了回去。苦菜被切成一到三毫米长的小段儿，碎纷纷地放在一个大笸箩，父亲会用两个结实的碗对扣，用力把苦菜里的水滤干，再一个圆球一个圆球地用擀面杖连捣带锤实实地压在坛子里，上面再倒上山里清甜的泉水，到来年春天，就有得享用了。

母亲把苦菜当药、当稀珍。家里人每有起火、发烧的，母亲就会让病人喝加了油醋的沤苦菜水败火，一碗清冽甘甜的苦菜水下肚，能体会到它缓缓流过肠胃的感觉，胃里马上被清凉占领，真是享受至极。家里来了稀客，母亲每每会用葱、油、醋、盐等各种清爽的调味品调一小盆苦菜，再用锅底粑山药（马铃薯）。锅底粑出的山药脆脆的、干干的，挨锅底处还有一层硬皮，有的还会爆开花，就上清甜可口的苦菜，十分好吃。记得那时几个姐夫一到我家，母亲都会做上这样很有特色的山里饭食，他们吃完饭每每都会叫肚胀。大姐夫现在说起来，都会说：“啊呀呀，我外母娘的调苦菜粑山药，那才叫个好吃哩！”边说，还边要摸一下嘴。看得出那种回味就挂在嘴边。

这个春季，住在城里，我却已经吃过三次苦菜了。最早是一位同事从家里带来的，我当晚就尝了鲜。一次是买的，8元钱一斤，一点也不觉得贵，直觉得口味好过其它菜肴；尤其是吃肉后，再吃一口苦菜，嘴中所有的油腻马上会被清爽替代，说不出的惬意。前几天，孩子大姨也从家里捎来苦菜，和同事给的一样，也是正宗的山里苦菜，切苦菜时，随着刀起刀落，熟悉的有节奏的声音马上响起，我恍然回到家乡，回到母亲精心沤苦菜的日子与场景。

那些繁忙充实，欢笑盛大，梦幻般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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